不遠(yuǎn)處的晏七郎，冷視這一幕，眼見一人一猴在石獅之下，緊緊抱在一起，鮮血混雜著淚水，喉頭嗚咽失聲，凄慘無比。

    他卻面無表情，只是抬起一腳，將那錢袋踢向了血泊中的少年，而后從懷中掏出了一方雪白的素巾，仔細(xì)擦了擦腿上被咬到的痕跡，擦完隨手揉皺一扔，吐出兩個(gè)字：

    “真臟?！?/br>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血泊中的駱衡聽得清清楚楚，少年霍然抬起頭，晏七郎卻已經(jīng)轉(zhuǎn)身踏上臺(tái)階，朱紅大門一關(guān)，徹底斬?cái)嗔藘煞绞澜纭?/br>
    風(fēng)過長空，殘陽籠罩，高高站在云端的老天爺，也同圍觀眾人一般，心滿意足地看完了戲，各自散去。

    一滴血珠從駱衡睫毛上墜落下來，他忽然覺得很冷，除了懷中的小小尸體，還帶著一絲溫?zé)嵬?，天地之間，哪里都是冷的。

    ☆、第十四章：上山為匪

    “竹岫書院的弟子打發(fā)起人來，或許都是一樣的，那個(gè)錢袋里也裝滿了金葉子，不多不少，剛好十五片，折算成一年一片，可不就輕巧買斷了駱衡十五年的人生？”

    屋里，講述的聲音平平如許，聽的人卻已經(jīng)熱流逼上眼眶，肩頭微顫不已，聞人雋揪緊手心，再也忍不住鋪天蓋地的酸楚，剛要開口時(shí)，東夷山君卻已經(jīng)扭頭望向她，饒有興致地一笑：

    “你猜，駱衡把那尸體和金葉子，埋在了城郊第幾棵柳樹下？”

    聞人雋一頓，眼眶紅紅的，不知該說些什么，東夷山君已經(jīng)微瞇了眸，幽幽一嘆：“是第七棵呀，第七棵歪脖子柳樹下，因?yàn)樗B(yǎng)的小猴子，也剛好七歲了?！?/br>
    跟了駱衡七年的小家伙，一直被駱衡叫作“小衡”，當(dāng)一點(diǎn)點(diǎn)扒開泥土，在樹下親手將它的尸骨埋進(jìn)去時(shí)，駱衡覺得自己也跟著死去了。

    他沒有再背那個(gè)可笑的書簍，只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盛都，他也沒有再回自己的家鄉(xiāng)，因?yàn)槟抢镎f不定已經(jīng)有人在等著他了，他只是孑然一身，去往了大梁一處最邊陲之地，青州。

    在那里，誰也不認(rèn)識(shí)他，誰也不知道他的過去，他每日在街邊架個(gè)棋攤子，五文一局，輸贏翻倍，勉強(qiáng)糊口混日，收攤了就去飯館打點(diǎn)酒，一路喝一路腳步踉蹌，散亂的長發(fā)遮住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個(gè)瘦削蒼白的下巴。

    小衡死了，駱衡也死了，從前那些遠(yuǎn)大志向像也埋在了柳樹下一般，他一顆心再也掀不起絲毫波瀾，每天只是行尸走rou地活著，直到那年秋末，他迎來了自己十六歲的生辰。

    那天不知為什么，駱衡麻木的心中比往日多了些起伏，他忽然很想早點(diǎn)收攤，回去為自己做一碗長壽面，暖一下被酒喝傷的胃，讓自己像個(gè)“人”一些。

    但不甘寂寞的老天可能又想看戲了，就在他比往常提前一個(gè)時(shí)辰，準(zhǔn)備收攤回去時(shí)，一道魁梧身影在他的棋攤前坐了下來，硬梆梆吐出三個(gè)字：

    “來一局。”

    他透過蓬亂的長發(fā)，看清那是個(gè)滿臉大胡子的英武莽漢，擱在平時(shí)，他一定會(huì)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下完這一局，但偏偏是今日，今日他不想再向任何人輕易低頭，是故，在與那莽漢對視許久后，他終是沙啞著聲音道：

    “不好意思，今日要收攤了，明日請?jiān)??！?/br>
    那漢子一動(dòng)不動(dòng)，只是從懷里掏出了一片金葉子，隨手扔在了棋盤之上，依舊是硬梆梆的三個(gè)字：“來一局?！?/br>
    他若是不掏這片金葉子，駱衡說不定還有可能同他倉促應(yīng)付一局，但就是這片金葉子，刺痛了駱衡的一雙眼，徹底激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前塵往事。

    他幾乎是把那金葉狠狠摔了回去，起身麻利收拾起棋盤，語氣冷如冰霜：“說收攤了就收攤，多下一局也不成，明日你再來就是，不用多給，我只收五文?！?/br>
    那漢子伸手一攔，虎目威嚴(yán)，又從懷里拿出好幾片金葉子，一股腦兒扔在駱衡的棋攤上，依舊是粗聲粗氣的三個(gè)字：“來一局。”

    駱衡瞳孔驟縮，再也克制不住，把那些金葉子狠狠一掃：“說了不下就不下，我回去有急事，你不下這一局難道會(huì)死嗎！”

    這個(gè)“死”字仿佛戳中漢子心中某根弦，他一下站起，伸手指向駱衡：“你再說一遍?！?/br>
    駱衡冷著眉眼：“不下，請讓讓，我要收攤回去了。”

    那漢子霍然大怒：“現(xiàn)在天色分明尚早，明明不是收攤的時(shí)間，你是瞧不起我怎的，還是趕著回去投胎嗎？為什么不跟我下這一局？”

    駱衡也來了脾氣：“你管我回去做什么，我今天就是想提前收攤，就是不想多下這一局，怎么樣，要你管嗎？你難道是蠻不講理的土匪嗎？”

    之前那個(gè)“死”字已經(jīng)觸了霉頭，這個(gè)“土匪”更是直擊要害，那漢子目光驟然大變，抓起那把金葉子摔在駱衡臉上：“混帳東西，我再問你最后一遍，你究竟下不下？”

    動(dòng)靜頗有些大了，引得周圍不少人湊上前來，這場景依稀回到當(dāng)日晏府門前，那如夢魘般的不堪經(jīng)歷，駱衡只覺臉上火辣辣的，胸膛血?dú)夥?，猛地抬手將棋盤一把掀翻：“不下，不下，就是不下！你把我雙手打斷了也休想我同你下這一局！”

    黑白棋子嘩啦啦落了一地，塵屑飛揚(yáng)，夕陽籠罩下，圍觀眾人齊齊一驚。

    “你他媽有病嗎？”那大漢徹底被激怒，踩著棋子上前一把揪住駱衡衣領(lǐng)，雙眸殺氣迸射：“老子這就成全你，斷了你這雙胳膊信不信！”

    “來啊，你來啊，你把我殺了吧，反正我活著也沒什么意思了！”駱衡嘶聲吼了回去，那大漢反倒一怔，眸光幾個(gè)變幻后，一把扭住駱衡胳膊，只聽咔嚓一聲，他骨頭微微移位，疼得額上登時(shí)冷汗涔涔。

    大漢在斜陽中沉聲道：“我不殺你，我今天手上不能沾血，但你告訴我，你提前收攤回去究竟要干什么，你說出來我就放過你！”

    鉆心的疼痛自胳膊上傳來，駱衡被冷汗打濕了眼睫，一雙眸透過亂發(fā)狠狠攫著大漢，咬牙冷笑：“我不用你放過我，你把我殺了吧，我早就不想活了！”

    大漢一頓，手下力度加大：“年紀(jì)輕輕竟然想死，你可知有多少人想活都活不下來，我生平最恨你這種懦弱之輩，可惜我今日不能沾血，不然非讓你嘗嘗我的厲害！”

    他說著，發(fā)力將那只胳膊一扭，再將人狠狠一推，駱衡倒吸口冷氣，踉蹌跌落在地，狼狽不已。

    “孬種！”

    大漢啐了聲，虎眸之中盡是滿滿的厭惡輕蔑。

    駱衡折了一只胳膊，痛得雙唇咬出血印，亂發(fā)與長睫盡被汗水淋濕，他仰首終于露出了完整的一張臉，蒼白而俊秀，在夕陽的籠罩下，淚水自眼角恨恨滑落，周身散發(fā)出一股孤絕之氣，如山林間受傷的小獸，透著說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