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獨子夏爾。”就算只能說兩句話，混個認識也是好的！

“您的大名如雷貫耳，讓我十分傾慕，拉菲特先生?！毕臓栁⑿Φ?，主動伸出手。雖然維克托身上有種讓他渾身起毛的感覺——遇見對手的戰(zhàn)栗感——但這并不影響他社交辭令的發(fā)揮水平。再者說了，以他們現(xiàn)在的差距，識時務才是最重要的。

這話說得圓滑，語氣里卻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不卑不亢，甚至連一點緊張感都沒有。是真的很鎮(zhèn)定，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直到這時，維克托才仔細看了夏爾一眼。一頭漂亮的栗殼色短發(fā)，眉眼精致漂亮，皮膚柔軟白皙，一看就知道是富家子弟；外套是銀面天鵝絨的，袖口有絲線繡制的圖案；一條短短的懷表金鏈從口袋里伸出來，另一端固定在一個扣眼上；灰褲子的扣子開在褲腰兩邊，線條筆直利落?；疑痔?、黑緞領(lǐng)帶和麂皮靴子相得益彰，看起來風度翩翩。

總而言之，打扮還算雅致，但相比流行風尚，卻顯得簡單了。

如果說這只說明了夏爾改走相對不修邊幅的瀟灑路線的話，眼神和姿態(tài)也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至少維克托之前從未見過這樣的事——哪個第一次見面的年輕人能毫不閃躲地迎上他的目光，就好像他們其實是對等的身份？

“幸會?！本S克托伸出手，嘴角噙著笑。“人們形容完美到無可挑剔的口頭禪怎么說來著？”他看向一側(cè)的紀堯姆，“最可人疼了，是不是？”

其實這真的是一句流行的夸獎，但問題在于夏爾不是原裝的，聽這句話總覺得哪里不對。至于紀堯姆，他敏銳判斷出維克托產(chǎn)生了一點興趣，趕緊回道：“您可別夸過頭了，他這才安下心，準備以后開始來交易所呢！”

“噢？”維克托用一種略微上揚的好奇語氣掩飾了他真正的驚訝。“夏爾已經(jīng)成年了嗎？”

“還沒，不過也就幾個月的功夫?！奔o堯姆回答，語氣里帶著掩飾不住的得意。夏爾出生在夏天，他已經(jīng)開始為這個二十一歲成年生日做準備了。

夏爾對無時無刻都不忘炫耀自家兒子的老爹無力了。原身以前是有多不長進，才讓他爹現(xiàn)在逢人就宣揚一下根本還沒開始做的事情?。?/br>
一邊等著的洛甘和蘇歇也終于找到了插嘴的機會，順著紀堯姆的意思拍了兩句，轉(zhuǎn)而再問維克托到交易所來有什么事情。要知道，交易所里的消息都有專人負責通知維克托，他平時根本不必親自前來。

“啊，這提醒了我?！本S克托露出一副剛想起來的表情，“我還有幾份合同要簽。如果不介意的話，先生們，讓我們換個地方再談話吧?！?/br>
“那我就先告退了，不打擾你們?！毕臓栁⑽⒕瞎馈?/br>
紀堯姆本還在想要不要給兒子多制造一些接近的機會，現(xiàn)在夏爾直接婉拒了，他也只能可惜。不過他轉(zhuǎn)念一想，夏爾對交易所事務一竅不通，若是等會兒在維克托面前顯得太蠢笨，也不太好。反正來日方長……

就這樣，維克托帶著三個人走上交易所大門前的石階，而夏爾先行離開。在到頂上的時候，維克托側(cè)頭看了一眼，正好注意到在拐角處消失的馬車，嘴角微微一勾。

馬車里，夏爾當然沒接收到這意味深長的一瞥。實際上，維克托現(xiàn)在的地位距離他太遙遠，除去那一瞬間棋逢對手的感覺之外，他更關(guān)心洛甘和蘇歇。

這時候就必須提一下紀堯姆的發(fā)家史。

紀堯姆和他弟葛朗臺一樣，在大革命之前都是做箍桶匠的。盧瓦爾河谷地區(qū)算比較有名的葡萄酒產(chǎn)地，所有人的職業(yè)都和葡萄有關(guān)。而老老實實地做橡木桶絕不可能發(fā)財，所以紀堯姆只身前往巴黎謀求更多發(fā)展，但葛朗臺依舊留在索繆本家。父母沒給他們留下什么錢，所以分割遺產(chǎn)這件事就省下來了。

法國對奧地利宣戰(zhàn)之后，路易十六成為了頭一個被推上斷頭臺的國王，政權(quán)由督政府掌控。保王派當然不會善罷甘休，與共和派之間爭斗升級。

紀堯姆看準這機會，依靠著還算強壯的身材以及清白的身家混進了國民衛(wèi)隊。他從來笑臉迎人，分內(nèi)的事情也完成得不錯，所以在衛(wèi)隊里步步高升。在這過程中，他結(jié)識了不少有用的人際關(guān)系。

依靠在政治上正確的站隊、對葡萄酒的了解以及還算精明的生意手段，紀堯姆的身價越來越高。為了更快躋身巴黎上流社會，他娶了一個貴族的私生女。

這聽起來不是個光彩的手段。問題在于，民法典明文規(guī)定，非婚子女享有同樣的繼承權(quán)，所以人們并不特別在意這個。但當然了，既然是私生女，爵位之類的肯定沒有，真出了什么事也不能求助于家族其他人。以紀堯姆的出身，能娶到這樣的踏板已經(jīng)算是高攀。

但紀堯姆并不滿足。他已經(jīng)上了年紀，所有的希望就都寄托在了兒子身上；他希望夏爾能娶到正兒八經(jīng)的貴族小姐，從而得到爵位封號，那他們葛朗臺家就算是真正地在巴黎站穩(wěn)了腳跟。

這也不能怪紀堯姆思想狹隘。畢竟君主制了那么多年，只在近十幾年冒出個拿破侖，最后還自己稱了皇帝，大部分人依舊對貴族趨之若鶩。而拿破侖失敗之后就更不用提了，法國重新有了國王，路易十八。

這就是兩年前的事情而已。鑒于前兩任國王的下場，新國王對共和派不太感冒，這從兩年內(nèi)就換了兩屆議會就能看出來。

而紀堯姆，在這種無數(shù)政變和戰(zhàn)爭不時發(fā)生的過程中，依舊保住了他的各種身份。

所以我們可以看出來，雖然紀堯姆的大部分成就都是在拿破侖時期得到的，但他并不是一個支持拿破侖的共和派。甚至，他也不是支持路易十八的君主派。他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商人，再講信譽也只是追逐收益的商人而已。

然后再來說別的方面。無論是公證人還是經(jīng)紀人，都是一種事務所里培養(yǎng)出來的職業(yè)，而不是什么更親密的關(guān)系。通常，他們也不僅僅只做這一個工作。就比如說洛甘和蘇歇，他們都還有自己的投資事業(yè)要照看。

不論是什么關(guān)系，涉及到利益就會變得錯綜復雜起來。按照職業(yè)道德，公證人和經(jīng)紀人都有義務盡力維持雇主的生意發(fā)展壯大。但對于別人家的錢，人們總是沒對自己家的錢來得上心。為了自己的利益，有些人會誘使雇主做出不那么明智的投資決定；輕的后果是破財，重的后果是破產(chǎn)。

這種事不少見，夏爾覺得紀堯姆不可能不知道。至于他爹還沒生出提防心的原因，只是現(xiàn)在動靜比較小、還看不出來罷了。但蠹蟲咬的孔多了，雕梁只能化為朽木。

想到今天那兩人的反應，夏爾微微斂眉。既然他們已經(jīng)動手，就不要指望他手下留情了！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