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渾濁骯臟的河面：“誘導自殺?！?/br>
    不知何時，他心中突然冒出這個荒唐的想法。是不是有人抓住他們性格上的弱點，并有條理地進行指引，通過何種方式以及哪些步驟來放棄生命、脫離苦海。

    那個人一定是值得他們信任的，并且了解人類心理，有學識有威望，說出的話在老人心中即是真理。

    吳波心中早已有了懷疑對象，所以把這些條件安插進去，發(fā)現(xiàn)竟全部吻合。

    馳見又問：“你懷疑是誰？”

    吳波沒明說。

    馳見試探道：“周克？”

    他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馳見：“那他為什么這樣做？”

    起先，吳波也不明白他這樣做的動機。

    苦于找不到突破口，他換了個方向，開始查周克的底細，然后終于有了重大發(fā)現(xiàn)。

    幾年前，國有敬老院漸漸私有化，多家倒閉，其中一部分五保戶老人被送來小泉鎮(zhèn)。當時老人院的主任叫張景之，是周克前妻，她心地善良，為人謙和，可憐這些老人無兒無女，所以有一年春節(jié)組織他們參加周邊游。同行一共八人，包括徐桂敏、王永發(fā)和崔桂蘭。

    周克因為臨時有事沒能同去，所以前后安排妥當，讓景之帶隊出去玩兒兩天。

    小客車的司機叫馮輝，此人心術(shù)不正，回城途中恰好是晚間，行至荒無人煙的國道上時，他yin邪上腦，把小客停在僻靜之處，將景之拽下車，企圖實施強jian。

    他提刀威脅，滿車老人，沒人肯站出來主持正義，眼睜睜看景之被馮輝拉下車。

    景之被帶入草叢中，期間她拼命反抗，趁馮輝不備，逃出來一次。

    她驚慌失措跑向小客車?？康奈恢茫T輝捂著頭在后追趕，那時他失去理智，揚言誰敢開門就先殺了誰。

    有人竟真把車門上鎖，景之進不去，再次被馮輝拉入草叢中。

    這之后張景之不堪凌辱自殺了，那時她已經(jīng)懷孕兩個月。

    事發(fā)后馮輝逃跑，半個多月被警方捕獲，鋃鐺入獄。

    這件事在當時引起不小轟動，各家媒體大肆報道，周克也是消沉很長時間才振作起來，而那八位老人在連續(xù)的幾年里相繼病世，只剩下徐桂敏、王永發(fā)和崔桂蘭。

    馳見說：“所以他是因恨才起的殺意？”

    吳波沒有回答他，接著說：“還有一件更離奇的事兒，馮輝入獄同年，他meimei馮媛也失蹤了?！?/br>
    那時候馳見還沒把馮媛與老人院地下室聯(lián)系起來，他只是不明白，吳波同他說這些，到底和外婆的死有什么關(guān)系，于是他問出來。

    吳波說：“你外婆既不是五保戶也沒參加當年的旅游，她是從天臺上挑下的，更沒借助任何工具，顯然這與其他三位都不同?！?/br>
    馳見良久沒出聲。

    他又說：“那么她的死就有兩種可能，一是自殺，二是他殺，而他殺又分為兩種情況，和人產(chǎn)生沖突，或是看見什么不該看的，被滅口?！?/br>
    馳見身體狠狠僵住，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你的意思是……周克殺了我外婆？”

    “我沒這么說?！?/br>
    他緊緊握著身前的欄桿，骨節(jié)泛白：“你為什么現(xiàn)在才來說這些？”

    “也是最近剛想通?！眳遣]給他時間消化：“所以我想問，你認為外婆自殺的可能性有多少？”

    馳見閉了閉眼，只覺得大腦當機沒辦法思考，他緩緩搖頭：“我不知道。”

    “那她在院里有沒有和別人結(jié)過仇？”

    馳見又搖頭。

    吳波問了諸多問題，然而沒從他這兒得到有利線索，他又點了一根煙：“其實你外婆死亡時間和你女朋友出門的時間很吻合，聽說她那晚找你去了？”

    “你想說什么？”

    吳波看著河面：“可惜而已，她說天太黑又下雨，什么也沒看見。”

    馳見不語，良久：“我信她?！?/br>
    吳波沒說什么，一根煙抽完，將煙蒂擰在欄桿上，囑咐道：“今天這些話我和你只是私下聊天，切勿外傳?！彼执钤谒绨蛏希骸岸叶际遣聹y，我們沒證據(jù)，你千萬不要沖動去找周克，這件事涉及到你外婆，怎么做應(yīng)該清楚吧？”

    馳見沒答，最后，嗓子里只沉沉應(yīng)了聲。

    這天吳波走后，他在河邊站很久才回去。

    到家時天已經(jīng)黑透，他在“文人天下”門口看見馬小也，他灰頭土臉，剛從里面走出來。

    “你來干什么？”馳見臉色很差。

    馬小也看見臺階下站的人，頓了下：“我來看看李久路?！?/br>
    “她歡迎你？”馳見瞥著他：“還是自找沒趣兒？”

    馬小也本還氣不順，聽他陰陽怪氣這番話反倒笑出來。他走下臺階，來到馳見身邊：“你還真就別得意，以為她跟你在一起，你就贏了？我看未必?！?/br>
    馳見擰著眉：“說人話，或者滾?！?/br>
    馬小也見他這幅表情更來勁：“李久路喜歡的根本不是你，她心里只裝著她繼父，我當初跟她在一起也是個替代品?！彼χf：“所以你別傲，咱倆都一樣?！?/br>
    “繼父”兩個字他咬音極重，這話從他嘴中說出來，骯臟又不堪。

    馳見不知聽進去沒有，看他半刻，忽然說：“李久路眼還真夠瞎的?！?/br>
    “……什么？”

    “找個畜生當替代品?！?/br>
    馬小也微滯幾秒，走到他身前，為了證明自己所說，道：“路路有個箱子，里面是自由潛水的獎杯，她一直當寶貝收藏著，上面就是周克的名字?！彼呐乃募纾骸八阅氵€別不信。”

    隔幾秒。

    “信?！瘪Y見看著馬小也，突然一拳朝他揮出去，暴怒：“我信你媽逼！”

    這是馳見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久路對周克有感情，就突然想起，她和姜懷生跑到南舟市那次，他去找她，她不肯回家，而周克第二天趕來，他們一起去了巖萊島，兩人不知干了什么又說些什么，總之下午就順利返回。

    這個細節(jié)在腦中一晃而過，馳見什么也沒說，狠狠揍他。

    兩人扭作一團，臉上都掛了彩，不知為何，馬小也走后他沒回家，轉(zhuǎn)頭去了老人院。

    自從知道久路懷孕，馳見沒再來過院里頂樓，他努力忘記外婆，努力生活，想要重新燃起希望，跟她把今后的日子過好一些。

    這晚他鬼使神差的再次站上去，心緒無法平靜。

    這座老宅仍然漆黑沉寂，不見人影。冷風一吹，和外婆分別前的一幕幕復又浮現(xiàn)在眼前。

    那日他說了重話從院里出來，直到半夜得到消息時，都沒想過外婆會做出這種傻事。

    按理說舅舅家的事情還沒解決完，她更沒理由扔下孤苦伶仃的外孫獨自去尋死，外婆堅強獨立了一輩子，再糟糕的事情都經(jīng)歷過，不像會通過這種方式尋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