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假話，六娘子還是說給我那個蠢弟弟聽比較合適。”薛允衍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她，眸色湛然，如透明的堅(jiān)冰：“我知你有許多事不盡不實(shí)。坦白說，那些事我不感興趣，與我也無關(guān)。但這件事，我希望你能夠認(rèn)真地回答我?！?/br>
    說到這里，他停了停，涼靜的語聲忽如秋風(fēng)，颯颯而來：“為什么，你不曾應(yīng)下二郎的提議？”

    秦素怔怔地看著他。

    在她的眼前，那雙琥珀般的眸子覆著冰雪，頃刻間便有千般霜色襲來，壓得她險些窒息。

    自見面以來，這還是薛允衍頭次露出這樣的面，而這刻的薛大郎，也果然如傳說中那般，冷血無情，讓人不寒而栗。

    秦素的后心，忽地沁出了層薄汗。

    她這才記起，自己方才那種明顯拒絕的態(tài)度，是不是暴露了些什么？

    咽了口唾沫，秦素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問：“大郎君想要聽什么？”

    “實(shí)話?！毖υ恃苌裆?，唯眸底寒色泠泠。

    秦素專注地看著他，他亦回視著秦素。

    兩個人的視線略略膠著片刻，秦素便轉(zhuǎn)開了眼眸，旋即嘆。

    果然，這世上的聰明人，都是相當(dāng)可怕的。

    “既然郎君這樣鄭重其事地問起，那么，我也不好再拿別話搪塞了?！鼻厮卣f道，語氣多少帶了幾分無奈，“我據(jù)實(shí)以告，還望郎君不要動怒?！?/br>
    回答她的，只有薛允衍淡然吐出的個字：“講?！?/br>
    秦素再度嘆了口氣，方才緩緩說道：“我曾說過，我會觀氣，二郎君雖然貴不可言，然他天生帶著股浩然正氣，這股正氣遇濁而清、遇昏而明，自是極好。只有點(diǎn)，便是……不堪摧折。此語應(yīng)在人的身上，便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秦素盡量選擇了比較含蓄的說法，不過，薛允衍卻顯然比她想象得更有承受力。

    他負(fù)手看向秦素，淡聲道：“六娘子的意思是，我的二弟，有早夭之相？”

    秦素遲疑了片刻，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正是。”

    “所以，你才沒應(yīng)下他的提議？”薛允衍繼續(xù)問道，語氣里并無譏諷，仍舊溫靜平緩。

    秦素側(cè)眸想了想，覺得他這說法也不算錯。

    就算身旁沒有李玄度，薛允衡的提議她也定會三思的，畢竟，若是夫君早逝，以薛氏門楣，像她這樣的妾室只怕輩子都只能呆在家廟里了。

    家廟那種破地方，吃沒的吃、穿沒的穿，跟活死人真是沒點(diǎn)兒區(qū)別，她可不想這樣過輩子。

    這般想著，秦素便坦然地道：“郎君此言也不算錯，我的確不想在家廟里過輩子?！?/br>
    “輩子？”薛允衍下子便抓住了這句話的關(guān)鍵，琥珀般的眸子里，極為罕見地有了絲異樣：“你的意思是，二弟他很早便會……”

    便會死？

    這應(yīng)該是他接下來要問的話，卻終究不曾說出口。

    秦素凝視著他，微微頷道：“郎君也可以這樣理解?！?/br>
    寂靜在這剎那籠罩而來。

    薛允衍沒說話，只轉(zhuǎn)眸看向遠(yuǎn)處的天際。

    天色陰沉如晦，悶熱的風(fēng)四下里拂著，柳絲在風(fēng)中舞動，柔軟如綿。

    只是，這般溫軟的景致，卻終是洗不去此時園中的肅殺。

    第534章 裙裾煙

    良久后，薛允衍清寥的語聲方又響起，問道：“原因何在？”

    話說開了，秦素反倒沒了掛礙。

    她施施然的掠了掠鬢，說道：“郎君如果問我原因，我并不能推算得準(zhǔn)。我只能告訴郎君，二郎君這個人，秉性太直，過剛易折這句話，想必郎君是聽過的。有時候，人的命運(yùn)并非天定，而是在于心性。以二郎君的心性，若是逢著太平歲月、盛世明君，必會成就番事業(yè)，只可惜，如今的大陳……”

    秦素?fù)u頭不語，然言外之意，盡在其中。

    薛允衍垂眸看著她。

    大風(fēng)拂過，她煙色的裙裾似染了春時雨意，在風(fēng)里飄擺不息，然而，這充滿詩意的畫面，瞧在他的眼中，居然有些刺目。

    他側(cè)眸看向了身旁張揚(yáng)飛舞的柳絲。

    那刻，他眸底深處的情緒是如此強(qiáng)烈，以至于他不得不闔起了雙眼。

    “依六娘所見，可有化解之法？”良久后，他終是問道，聲音里竟然帶著幾分嘶啞。

    秦素微覺訝然。

    她原以為這兄弟兩人關(guān)系不大好，可今日所見，卻完全顛覆了她此前的看法。

    薛允衍對薛允衡，竟然極是疼愛。

    這種骨rou間的親情，秦素前世今生都缺乏得很，所以她的感知也格外地敏銳。

    “六娘也當(dāng)知曉，我二弟是個怎樣的人?！毖υ恃艿恼Z聲再度傳來，涼靜如初，卻不再淡然，而是帶了幾分回憶：“我不敢以君子自擬，是因?yàn)槲易灾霾坏?。但我二弟，?shí)是當(dāng)?shù)闷稹语L(fēng)骨’四字的。他也委實(shí)是個很好、很好的孩子?！?/br>
    他的聲音變得柔和起來，身上居然流露出了幾許溫情。

    這樣的薛允衍，是秦素前世今生都不曾見過的。

    只聽他又溫聲續(xù)道：“從小到大，雖然我兄弟二人都是觀點(diǎn)相左，南轅北轍，可這是因?yàn)槲覀冏叩穆凡煌Ｎ业纳砗蟊池?fù)著闔族老幼，所以，君子之道與我相悖。而我的二弟，他可以恣意縱情地去做他想做的事，不必違背本心，不必背負(fù)太多。他能長成如今這樣，我其實(shí)……很歡喜。”

    薛允衍的語聲停了下來。

    輕舞的柳絲觸上他的衣衫，無聲地昭示著他此刻的思緒，紛飛揚(yáng)起，不知所蹤。

    薛允衍微有些出神地站著，似是已然忘記了接下去要說些什么。

    良久后，他才像是回過了神，轉(zhuǎn)看向秦素，眸色如晶，卻已是不復(fù)寒涼。

    “如今我只想請問六娘子聲，二弟的命格，可有破解的法子？如果有，我愿傾所有而為之。”他說道，只手撫向了蒼翠的樹干，神情十分平靜。

    看著這青衫如舊的男子孤立樹下，向她請求個辦法，秦素的心底，忽然便有了種灰塵散盡、明鏡初懸般的通透。

    她終于明白，她想要薛允衍怎樣幫她了。

    或者說，她是終于搞懂了，此前他為什么會對薛允衍如此執(zhí)著。

    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