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這一輩子也毀了。”

    “她回來那一年，是昭平七年，三月十八。朝早時(shí)，剛有鳴鑼報(bào)喜，你在殿試上被先皇點(diǎn)為探花。也是那一年，你二哥從蜀城調(diào)往杭州任知府，江南富庶之地，向來官位爭得什么似的。先帝肯把他往那兒派，就是肯再重用咱們定北侯府的意思。當(dāng)年你大哥不就是因?yàn)槌傻鄄录桑艹芯魠s不能掌兵權(quán)，把咱們尚家傳承兩百年的實(shí)權(quán)丟了，才郁郁而終。我能不為你們兄弟想，讓你們的仕途再憑白生出坎坷來？姑娘家被拐走，就算只有一天，名聲也毀了，何況整整十年。我何嘗舍得把她推出去，可我若不，整個(gè)定北侯府就是天下人的笑柄，別說你們兄弟倆，往后子孫三代，都別想在人前抬起頭來，別想有一門像樣的親事?！?/br>
    “你怪我狠心絕情，怪我逼死你的jiejie。為了懲罰我，你一聲不響把官辭了……你就沒想過，十指連心，你們哪一個(gè)我舍得？可你們?nèi)俏业暮⒆?，我能為了一個(gè)早就沒有未來可言的孩子，生生毀了一家子原本前程遠(yuǎn)大的孩子？你如今也是幾個(gè)孩子的父親了，就不能將心比心體諒一下我的不容易？”

    說到最后泣不成聲。

    尚永泰無言以對。

    昭平七年，他剛滿十七歲，連中三元，成為本朝最年輕的探花郎，正是志得意滿、意氣風(fēng)發(fā)之時(shí)。誰知回了一趟家鄉(xiāng)，竟無意中知道走失多年的二姐因?yàn)槟赣H拒絕相認(rèn)，投河自盡。

    他聰明絕頂，當(dāng)然猜得出母親有苦衷。

    可他年少氣盛，清高自負(fù)，怎么可能接受得了用親jiejie的命換取自己前程這種事。是賭氣，也是愧疚，所以毅然辭了官。

    三十多年過去，尚永泰說不清到底后不后悔，重來一次是不是還會如此抉擇。但至少這些年，他不許要日日承受良心的煎熬。

    然而母親是做出決定的那個(gè)人，她的心里該有多苦？

    思及此，尚永泰再開口時(shí)語氣也溫和許多：“母親，我知道您不容易。可我們也是時(shí)候該給二姐一個(gè)交代了。平城知府姚千帆祖上追隨易公，祖父與父親都與咱們家交好，我也與他有同窗之誼，請他不要將事情公開總是行得通。不管是您，還是二姐，或是定北侯府，都不會因此受到損傷，好不好？”

    喬太夫人一臉疲憊，仿佛眨眼間衰老了十歲似的。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妥協(xié)似的開口道：“四郎，如果我都依了你，你肯不肯再入仕途？”

    其姝頭也不敢抬，不敢去看兩位長輩的模樣，只豎直了一雙耳朵，不愿錯(cuò)過一字一句。

    可過了許久許久，也沒聽到父親的聲音。

    觀滄海西跨院的廂房里，因鄭姨娘去世慟哭以至昏厥的其婕緩緩睜開雙眼。

    團(tuán)繡寶相花的床帳只放下一半，天已經(jīng)黑了，屋里靜悄悄的沒有人在，屏風(fēng)后面隱隱有燈火忽明忽暗閃動不停。

    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呢？

    其婕想起早上去探望鄭姨娘時(shí)，她一直追問：“老爺是不是選定你了？”

    又連聲督促：“你再加把勁兒啊，再沒有比身份高，能掌事，說了算更好的了。”

    這些話她從小聽到大，沒有一點(diǎn)和前世不一樣。

    只有姨娘的生死全然不同了。

    就算做了守灶女，身份高，能掌事，全家都由她說了算，又如何？

    上輩子她都做到了，可姨娘的死不過再次證明，這世上還有許多許多事根本是她無能為力的。

    第12章 終身契約

    出了人命，最希望埋葬的往事被挖出，喬太夫人這個(gè)生辰過得實(shí)在意興闌珊。

    壽宴第二天，六少奶奶平安產(chǎn)下一對雙生子，新生命的來臨總算讓她找回些許歡容。

    裴子昂中毒后雖及時(shí)吃了解藥，但未曾休息便四處奔波抓捕真兇，再加上本就有傷在身，鐵打的人也經(jīng)不住，著實(shí)病了一場。臥床數(shù)日，未曾出過房門，錯(cuò)過了喬太夫人的壽宴，也沒吃成新生兒的洗三宴。

    其姝專程帶了補(bǔ)身的食物去探望他。

    雨絲細(xì)細(xì)密密地從空中揮灑而下，為秋日又添幾許涼意。

    可裴子昂不怕冷，讓下人將貴妃榻支在堂屋里，門扉大敞，蕭瑟的秋風(fēng)卷進(jìn)室內(nèi)，吹得案幾上的書頁不時(shí)翻起。

    明明身上受了傷，怎么腦子不好用了？連冷熱都不知道了？

    其姝收了傘，順手就要關(guān)門。

    裴子昂輕咳一聲。

    “誰叫你不關(guān)門的，看，凍得都咳嗽了?！泵髅魇顷P(guān)心，話卻是橫著說出來的。

    裴子昂也覺得其姝腦子不大靈光，“你與我共處一室，還把門都關(guān)起來，這是……生怕我不以身相許？所以添把柴？”

    其姝深呼吸了好幾次才把一個(gè)“呸”字壓回肚子里，哐啷一聲把門扇推開，“誰稀罕你！你都那么老了！我……我……就算嫁人也要嫁年歲相當(dāng)?shù)??！?/br>
    任誰也不愿被說老，何況他十七，她十二，不過差了五歲而已。

    “什么叫做老？我這年紀(jì)，正是好時(shí)候?！?/br>
    “我知道，”其姝忽然咯咯笑道，“京城大把豆蔻年華的少女都爭著嫁給你嘛！去年西北軍回京，滿街全是盛裝打扮只為一睹你風(fēng)姿的姑娘?！?/br>
    裴子昂得意地挑了挑眉，“你也去了。”

    “有熱鬧當(dāng)然要圍觀。”其姝沒注意到他說的不是問句，扮作語重心長道，“一年就快過去了，你怎么還沒娶老婆？少年人，不要太挑剔，我看那些姑娘個(gè)個(gè)膚白貌美，足以配得上你?！?/br>
    “人不大，管得到多，連我的終身大事都cao心起來?！迸嶙影狠p哼，轉(zhuǎn)移了話題，“你帶了什么來？”

    “當(dāng)然是好東西?！逼滏Φ妹佳蹚潖?，獻(xiàn)寶似的把食盒戳到榻上，一瞥眼卻見到榻邊小幾的青瓷碗里盛著滿滿的藥汁。

    “你怎么不喝藥呢？”她一下子把食盒收回去藏在身后，兇巴巴地指著那碗藥，“先把藥喝了，過一刻鐘再吃別的。”

    “我都沒事了?！迸嶙影旱馈?/br>
    原來他怕喝藥！

    其姝笑彎了腰，滿京城排隊(duì)等著嫁他的姑娘們知不知道他這么幼稚？

    “子昂哥哥，我喂你喝藥好不好？”她半點(diǎn)不掩飾嘲笑，搬出哄小孩子一般的語氣，“乖乖喝完藥，再獎勵(lì)你一顆蜜餞。”

    裴子昂當(dāng)然不會真的讓她喂，接過碗與調(diào)羹自己喝起來。過程中眼瞼微垂，長且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在眼下形成一片扇形的陰影。

    真是長得怪好看的。

    其姝手肘支在膝頭，雙手捧著臉看得入迷，連裴子昂已將藥汁飲凈也沒發(fā)覺。

    “咳，”裴子昂重重咳了一聲，扮作無事一般道，“你到底給我?guī)Я耸裁?？?/br>
    其姝回過神來，把食盒第一層挪開，從第二層里取出一個(gè)藍(lán)布小包袱，“現(xiàn)在還不能吃，不過可以先看看書，專門帶來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