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中驟然走水。眾人從夢中驚醒，亂作一團(tuán)。有人眼睜睜看見一個穿黑衣的夜行人背了個大口袋從容翻墻而出, 大聲叫喊無人聽見。

    事后排查，起火的乃是后院假山上一座小樓, 并無人看守。所幸火滅得快, 房屋損傷不大, 只燒掉了些簾幕書冊之類的。樓中原本掛了一副趙孟頫的真跡，如今已蹤跡無存。偏看見夜行人的太監(jiān)說，那賊背的口袋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除了那幅畫, 王府之中委實(shí)不曾丟失別的物件。再盤查人口，發(fā)覺有位侍女失蹤了。這侍女前幾日剛剛生了病, 并未起來幫著救火。

    此事乃是晉王府自行處置, 只在次日下午打發(fā)了個太監(jiān)來告訴甘可熙一聲。甘可熙問那失蹤的侍女是誰，那太監(jiān)道：“不過是個尋常的丫頭, 大約受了驚、跑到什么地方躲著了。”甘可熙心中洞明, 裝模作樣說了幾句“不可小覷”之類的話。

    黃昏時分, 甘可熙打發(fā)殷莊等人下了衙，自己負(fù)手出門說去外頭吃飯。才拐了一個彎子便看見殷七爺含笑靠墻根而立，忙上前拱手。殷七爺閑閑的道：“你這jiejie和你是一個娘生的么？”

    甘可熙道：“不是。她是我父親前頭那位太太所生。”

    “難怪?！币笃郀?shù)?，“我見過不少蠢女人, 蠢到她這份上的真不多。你跟我來吧?！?/br>
    二人遂上了一輛馬車, 吱吱呀呀的顛簸了半日, 出城入一莊門內(nèi)。這莊子農(nóng)家稀少，遠(yuǎn)近有家禽牛犬鳴叫聲。殷七爺領(lǐng)著甘可熙穿過茅堂來到后院，便聽有女子哭泣。殷七爺“噓”了一聲，放輕腳步；甘可熙也學(xué)樣。二人屏氣凝神來到一間屋子外頭，殷七爺指了指窗戶，自己往墻上一靠，示意甘可熙自己上。甘可熙悄然貼近窗戶，窗紙上破了好幾處，他隨意撿個窟窿湊眼上前。

    只見屋內(nèi)坐了兩個女人。一個是農(nóng)婦裝束、四十來歲，面上啼笑皆非；另一個穿著宮裝、以帕子拭淚的正是他jiejie甘可純。便聽甘可純哭道：“太后待我恩重如山，我若不告而別，豈不傷了她老人家的心？”

    農(nóng)婦道：“太后的心雖不小，要裝的人實(shí)在太多，怕是裝不下你這個小小的侍女。甘姑娘，你莫再哭了，你才剛剛落下了胎兒?！?/br>
    甘可純驟然止了淚，咬牙道：“這個孽種，沒有了正好?！?/br>
    農(nóng)婦道：“你縱不想要這個孩子，身子總是你自己的。落胎必傷身，何況人家下給你的這種藥極厲害。”

    甘可純尖叫道：“是我自己身子不好，不曾有人害我！”

    農(nóng)婦聳肩道：“隨你便，橫豎我們是不會費(fèi)力氣從晉王府中弄證據(jù)的。既然大夫的話你不信，縱把證據(jù)弄來你也不會信?！?/br>
    甘可純垂淚懇求道：“大嫂，求你行行好，送我回去吧！雇你們之人給了多少錢，我必加倍還你?！?/br>
    農(nóng)婦道：“不是跟你說過幾十遍了？我信不過你能出得起那么多錢。你一個尋常侍女，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掙上，每月才幾個銅錢？漫說你如今已經(jīng)沒了晉王的孩子，縱然生下王子能得幾個賞賜？連我們客戶的零頭都給不到?！?/br>
    甘可純默然片刻，垂頭咬牙道：“我……我的心上人，就要做世子了。”

    農(nóng)婦道：“他要做世子與你何干？他縱做了世子，要鞏固地位、要拉攏文武官員，他自己的錢還不夠使呢，哪里來的閑錢給你？何況你是他老子的侍妾，他的小媽。”

    甘可純霎時痛哭。窗外甘可熙撐不住以手掩面。殷七爺哂笑道：“也不知是魔癥了，也不知是讓人下咒了。”

    農(nóng)婦又道：“他母親給你下那么厲害的藥，生怕你平素身子健壯留住孩子，這是多恨你！”

    甘可純哭喊道：“鄢娘娘是……是……幫我除去那個孽種！”

    “咦？你承認(rèn)孩子是她下藥打掉的了？”

    “不是！是你說的！”

    “哦，那你是信了？”

    “我不信！”

    “橫豎孩子不是因?yàn)槟闵碜尤鯖]的。你這身子還叫弱，王府里頭就沒有別的女人身子好了?！?/br>
    甘可純放聲大哭。

    甘可熙實(shí)在聽不下去，拿起腳來便走。殷七爺抱著胳膊慢慢悠悠跟在他身后。甘可熙一路走回茅堂，坐在竹椅上，面沉似水。這屋中只得一把竹椅，殷七爺溜達(dá)到隔壁另提來一把，坐在甘可熙身旁。良久，甘可熙長嘆一聲。

    殷七爺掰手指頭道：“東瀛、南洋、西亞、北美。送她走。不論哪里，莫留在晉國?！?/br>
    甘可熙道：“她打小便是個認(rèn)死理的。這模樣，送走了她也必想法子回來?！?/br>
    殷七爺?shù)溃骸澳闳舨粦智焚Z琮一個人情，可托他相勸?！备士晌鯎u頭還沒開口，殷七爺接著說，“能把舌頭耍出花來的，這輩子我只見過他一個。只需掐頭去尾不讓他知道令姐與你的關(guān)系便好。你們不是還有個叔祖父么？冒那位之名也不算哄騙他?！?/br>
    甘可熙思忖道：“那位與我祖父少年結(jié)怨，兩家也素?zé)o往來。”

    “依著常理，你祖父去世多年，那點(diǎn)子恩怨早該散去了。好歹同一個祖宗?！币笃郀斚肓讼?，“你家出事時他已不在國內(nèi)，最近才剛剛得到消息也說得過去?！?/br>
    “這……能行么？”

    “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唄，不然還能如何？”殷七爺?shù)?，“縱然日后捅破了，也不過是你設(shè)計利用了他一回。些許小事，他也沒臉跟你計較?！?/br>
    甘可熙遲疑良久，忽聽后頭一陣響動。他二人趕忙跑過去，正趕上看見甘可純?nèi)缣痈Z的貍貓爬上院墻。才要翻過墻頭，便看見那農(nóng)婦笑盈盈坐在墻邊的大槐樹上，霎時面如土色。農(nóng)婦從樹椏上跳到墻頭輕如飛燕，單手拎起甘可純的后衣襟直落地面。甘可純嘶聲痛哭?！扒竽惴帕宋摇瓫]有我他必不成事……他做成了我便走、這輩子再不見他都成……”農(nóng)婦只做沒聽見，拎著她腳不沾地回了屋子。

    甘可熙只覺后腦上有根筋抽了起來，整個腦袋都疼。良久，頹然長嘆道：“煩勞七爺……試試那位。”

    殷七爺點(diǎn)頭道：“縱然勸不動，總不會比如今更差?！备士晌踉賴@。殷七爺敲了敲他的腦袋，“年紀(jì)輕輕的總嘆氣，跟小老頭似的。路總得有人去走，愁什么？”

    甘可熙看了看他，正色道：“七爺，多謝你?！?/br>
    “行了，我這就安排?！?/br>
    神盾局做事之快，甘可熙再見識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