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隨手拔下發(fā)間最后一個花鈿，擱在妝臺上，發(fā)出輕輕的碰撞聲，又站起來去拿桌上的燭臺，將屋內(nèi)的銅燈一一點了。

    暖橙的光芒很快驅(qū)走室內(nèi)的陰郁。

    徐善然慢慢走到棠心跟前，垂下眼，居高臨下地看著伏地的婢女。

    棠心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身上太過單薄的衣服并不能抵御早春的寒氣，她哭泣的時候還沒有感覺，等到現(xiàn)在，地上的寒涼就跟鋼針一樣穿透那些薄薄的布料直刺入身體，那些早被凍傷的地方更湊熱鬧似地疼癢起來……

    她忍不住伸手去抓面前的天水碧的裙擺，哀求說：“姑娘……”

    “棠心，你和竹實都不是國公府的下人。”徐善然突然開口。

    “母親當(dāng)時嫁過來的時候?qū)⒛銈円患易訋н^來，你父親母親都呆在莊子上看莊子，你在這里的事他們也知道，不過你別想著他們怎么幫你，先想想你怎么不牽累他們比較好，你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

    “我聽說最近有人看上你了？”

    “那戶人家要說身家也還算不錯，在大伯母跟前也有點臉面，她要是求了，你既不是國公府家生的下人，又惡了母親，大伯母多半隨口也就準(zhǔn)了。換個角度想，日子總是過出來的，她家已經(jīng)比外頭好上很多了，你順從小意，說不定也——”

    棠心聽到這里，臉色就跟死人一樣白。眾人的諷刺蔑笑排擠踐踏，什么都好，聽得久了，哪怕是被諷刺被蔑笑被排擠被踐踏的自己也覺得全是自己的過錯?？墒侵灰€是個人，她總期望自己能過得好一點，總期望前方還有些光明，自己也終究能努力走上平坦的那條路：“姑娘不知道，那人已經(jīng)打死了兩個老婆了，第二個還是懷了身孕的，流出來都是個成了型的男孩……姑娘，姑娘，您就發(fā)發(fā)慈悲，救我這一遭吧！”

    “我能夠救你?！毙焐迫豢谖堑?，但一個字一句話，她說得不能更清楚，“我能救你，能把你再調(diào)回我身邊，還能把我這個院子交給你管，讓你當(dāng)我這屋里頭的第一人——這不是你最初想要的嗎？”

    棠心愣住，又慌忙囁喏說：“不敢，我不敢，奴婢不敢……”

    “但你能給我什么呢？”徐善然打斷棠心的話。她并不需要和一個丫頭兜圈子，沒有棠心，還有梨心，還有蕊心，她只需要找一個符合自己要求的丫頭。她蹲下身，直視俯跪在地的婢女，再次詢問，“我能救你，你能回報我什么？”

    棠心走的時候還顯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重新進(jìn)了屋子的李mama一邊幫徐善然換衣服，一邊試探性地笑道：“姑娘，棠心突然過來是跟懺悔的嗎？這倒算她有點良心，不過有些事啊，做錯了就是做錯了，再沒法描補(bǔ)的……”

    徐善然并未說話。

    她在習(xí)慣著從掌控林府的老夫人變成七歲的小女娃，她周圍的婢女mama，也要跟著習(xí)慣她的轉(zhuǎn)變。

    她再不可能像真正七歲的女孩一樣，什么事也聽mama說，什么事也跟mama說。

    李mama等了一會，不見徐善然回答，多少有些尷尬，又想再次開口。還是綠鸚見機(jī)得早，連忙上前打岔：“姑娘，晚上你只和老爺太太一起吃飯，吃完消消食就差不多歇息了，也不用戴太多東西，就戴上老爺去年給的那塊墨玉，頭上只綁兩條五彩絲緞可好？”

    “就這樣吧?！毙焐迫徽f。

    事情便揭過去了。

    一番收拾停當(dāng)，等徐善然帶著丫頭來到何氏這里的時候，四方院的正屋里頭已經(jīng)塞了滿滿的主子并丫頭。

    只見何氏坐在上首左座，換了件素淡的蓮子色纏枝牡丹紋長襖，下邊的兩溜長椅上坐了一女一男，身旁則立著一位穿深青色長襖、微垂著頭、看上去仿佛府里管事仆婦的婦人。

    徐善然一眼掃過，便將人全都認(rèn)出來了。

    這還是她自回來之后第一次見著他們。

    她的庶姐徐丹青，庶兄徐丹瑜，還有生了這兩個孩子的姨娘周氏。

    念頭轉(zhuǎn)過之間，徐善然已經(jīng)邁過門坎走入廳中，先對著母親問了好，又依次和坐在旁邊的庶姐庶兄見禮，這才倚著母親的話，依偎到了母親身旁。

    趕了一天路的何氏也有些累了，正歪在靠枕上歇息，一向跟在何氏身旁伺候著何氏的桂mama正拿著算盤，噼里啪啦地對著賬本撥珠子。

    徐善然在坐下的時候稍稍看了兩眼，沒見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再結(jié)合著以往的記憶，便斷定這本賬肯定沒有問題。

    不一會兒，桂mama算完了賬，果然合起簿子對何氏笑了笑：“都算完了，并無什么需要更改的地方?！?/br>
    何氏便對站在旁邊的周姨娘笑了笑：“我不在的這兩個月，你也辛苦了，難為你能做得這么周全?；仡^從我這里拿些燕窩去，你也補(bǔ)補(bǔ)身子?！?/br>
    “這都是婢妾應(yīng)該做的，當(dāng)不得太太的謝字?！敝芤棠飳问细Ａ烁Ｉ恚Ь凑f道，“太太若沒有其他吩咐，婢妾就先告退了?！?/br>
    何氏看了下天色：“老爺今天就從外地回來了，正好還趕上飯點在家吃，要不你再留一會？”

    “老爺許久不見太太五姑娘，正該和太太五姑娘好好敘話，太太雖心慈，婢妾也該知道好歹，早早退下才是。”周姨娘說著又福了福，這才轉(zhuǎn)身出去。

    那坐在旁邊的徐丹青和徐丹瑜完全不在意。

    因著徐丹瑜是男孩子，在嫡母面前還拘束些，徐丹青已經(jīng)早早笑起來了：“母親這次在外呆了那么久時間，有沒有給女兒帶什么禮物？也不用母親什么珠寶首飾這等阿堵物，都說那山上最有佛性，一只花一片葉子也就夠了！”

    何氏本來還對著周姨娘的背影有些嘆息，被徐丹青這么一攪就笑了：“我要真帶回那些花枝葉片回來，也不知道要被你這猴精猴精的怎么埋汰了?！?/br>
    說著讓桂mama拿了兩個匣子出來，一個匣子是給徐丹青的，一個匣子是給徐丹瑜的。

    兩人均接過打開一看，只見徐丹青匣子里是幾樣首飾，粉的花兒嫵媚，綠的葉片剔透，還有那工藝精湛，栩栩如生的蝴蝶釵子，只剛開蓋子就見那蝴蝶觸須微顫，蝶翼輕抖，直欲翩翩飛起。

    至于徐丹瑜的就更簡單了一點，不過筆墨紙硯，好筆好墨好紙好硯罷了。

    兩人都站起來對何氏行禮道謝。

    徐丹青就跟變戲法一樣從袖中抽出一卷佛經(jīng)，笑嘻嘻地遞給何氏：“母親看，這是我為meimei抄的經(jīng)，這兩個多月里每天早晚都念三遍佛，天幸meimei自此就沒事了?！?/br>
    這話說得有些蹊蹺，竟似徐善然好起來是因為她抄了經(jīng)念了佛。

    何氏笑著接過了。

    徐善然也微微一笑，自何氏身旁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