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思考，腦海里亂哄哄的一刻也靜不下來；他的心臟急速跳動著，這樣的急速已經(jīng)突破了正常心跳應(yīng)有的速度，所以太多的血液開始在身體里奔流起來，他經(jīng)脈，骨骼，乃至肌rou，都完全不能適應(yīng)這樣的沖擊。

    他的身體似乎沒有一處不在顫抖。

    他做著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意義的動作，他完全停不下來，他期待有人能阻止他，又惶恐看見任何人；他既想在這個黑暗的角落呆上一輩子，又恐懼于在這個空寂的地方呆上一輩子。

    明明只是極為短暫的時間，他卻像是渡過了數(shù)也數(shù)不盡的光陰，在只有黑暗的，永無盡頭的深淵地底。

    這樣永夜似的漆黑，他好像永遠(yuǎn)都掙脫不了了。

    ——直到一只冰涼的手覆蓋到他的臉上。

    邵勁全身都劇烈地抖動了一下！

    不是因?yàn)槟峭蝗桓采纤劬Φ臇|西，而是因?yàn)樗谋嵌诵岬胶軡獾男葰?，皮膚也同樣感覺到熟悉的黏膩。

    ——這種味道是血腥味，這種黏膩同樣是血的觸覺。

    ——覆蓋在他眼睛前的手上，肯定沾滿了鮮血。

    可是，可是……怎么會？

    這應(yīng)該是……善善的手啊？

    他茫然了一瞬，就聽見徐善然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跟著我向前走。”

    這熟悉的嗓音平和而寧靜，其中所代表的含義仿佛清泉一樣澆在邵勁的心頭。

    但……

    走？

    走去哪里呢？

    他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還應(yīng)該做什么了。

    他幾乎已經(jīng)無法思考了，無法行動了。

    還是徐善然。

    用手遮著他眼睛的人并不等待他的回應(yīng)，而是像之前一樣牽著他向前走。

    他們再一次繞過那些障礙，因?yàn)橐ＷC另一個目不能視的人完全繞過那些障礙物，徐善然走得并不太容易。

    但這只是一點(diǎn)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問題。

    他們很快再次回到了邵勁剛才跑掉的地方。

    這個時候，徐善然停下腳步，她能感覺到身旁的人因?yàn)轭A(yù)感到什么而一瞬間緊繃起來的身體，但正因?yàn)槿绱?，她反而越加快速地松手開——

    黑暗褪去，眼前再次出現(xiàn)事物的模樣，邵勁卻下意識的要閉起眼睛，直到他在飛快閉起的過程中突地覺得有些不對，又聽見旁邊人的說話聲：“——什么也沒有?！?/br>
    邵勁有點(diǎn)僵硬，而又遲疑地轉(zhuǎn)頭看著身旁的少女，就見那張面孔似乎永遠(yuǎn)從容，又有著十分的溫柔。他還聽見對方再說：“不用再害怕了，這里什么也沒有?！?/br>
    他聽見了這句話，卻沒辦法太深入的思考，只能看著有些浮現(xiàn)在表面的東西。

    最先最顯眼的當(dāng)然是徐善然的面孔，但拋開這些，他還看見了對方微亂的鬢發(fā)，眼角略略的紅痕，面頰上點(diǎn)點(diǎn)的紅珠，以及滿身滿手的黏稠暗色——

    他盯著這一副情景看了很久，久到他終于能夠確定這些都不是他臆想出來的，而是真實(shí)存在在他眼前的，像是從茫然無措的大夢中忽然清醒過來，他發(fā)出低低的、困難的聲音，極其緩慢地問：“你……”怎么了？“人……”都去哪里了？

    徐善然大約能明白邵勁想說什么，她回應(yīng)得同樣認(rèn)真與緩慢，她小心的將話語和神態(tài)間的所有鋒利都收起來，她耐心極了。

    她這樣對待著現(xiàn)在的邵勁，就好像當(dāng)初，當(dāng)她困苦難受，日日煎熬，舉目四顧而無一可依的時候，終于也有一個人，能像她現(xiàn)在對待邵勁一樣，傾聽她，幫助她，安慰她，耐心的牽著她陪著她，直到她終于能夠從這一片至為可怕的黑暗之中走出去。

    “我沒事?！?/br>
    “那些人被我拖出去了?！?/br>
    “我沒有把你舅舅的身體和他們放置在一起。”

    “我另外安排了一個地方，等今天事情做完，你可以將其好好收殮發(fā)喪?！?/br>
    邵勁陷入了長久的沉寂。

    也許是因?yàn)樾焐迫豢谥械摹司恕?/br>
    徐善然陪著等了許久，而后她輕輕問：“難受嗎？”

    難受嗎？

    ——怎么可能不難受，怎么可能不痛苦？

    “所有人都做了選擇……”

    只有我。

    “只有你，被剩下來……”

    只有我，被如此輕而易舉地丟棄。

    “他們都有自己的理由，好的，壞的，可憎的，可憐的。他們毫不猶豫地做出了選擇?！?/br>
    而我呢？被遺棄的，被丟棄的，被如同多余事物一樣毫不猶豫摒棄的我，又算什么？

    來自敵人給予的傷害固然能讓人恨得發(fā)瘋，可來自親人的傷害，卻足以將一個人的所有精氣神都抽得一干二凈。

    邵方和姜氏的所作所為當(dāng)然無可原諒，他始終沒有下定的決心在他們看來卻如同吃飯喝水一樣理所當(dāng)然。

    他們發(fā)現(xiàn)了他隱藏起來的人，然后就將人抓來，毆打?qū)Ψ?，也借著對方來逼迫他?/br>
    等逼迫到最后，邵方和姜氏會放過他嗎？

    當(dāng)然不會。

    最后不管是他，還是他的舅舅，大概都只有死亡一途。

    但除了這些之外，自己舅舅的呢？

    邵勁的眼睛不瞎，腦袋也不傻。

    所以他當(dāng)然明白，沒有哪一個被人殺死的人會做出這樣一副端坐在地上的樣子。

    他幾乎在看見這一幕的第一眼，就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明白了。

    邵方與姜氏沒能做到最后的事情，他的舅舅先一步做了。

    他在一剎那就明白了自己舅舅的想法，他也完全地，依著對方的想法去做了。

    可是……

    痛啊，痛得說不出話來。

    難受啊，難受得有一把火在腦海和胸腔里頭燒灼熊熊地?zé)浦?/br>
    他不明白邵文忠，不明白邵方不明白姜氏，但他最不明白自己的舅舅！

    八年的時間，他什么事情都對其毫無隱瞞，日日抽空過去，求醫(yī)問診，煎藥服侍。這是他這一輩子僅剩下的親人，這是他朝夕相處了兩千三千個日夜的親人！

    他將自己的一切都呈現(xiàn)給他看了，毫無保留，毫無戒心。

    他的未來里甚至可能沒有徐善然，但從沒有想過沒有舅舅——

    他最終只得到了這樣一個結(jié)果。

    所有人都做出了選擇。

    而我呢？

    付出所有的我，被毫不留情摒棄的我，被瞞到了頭的我，到底算是什么東西？到底顯得多么可笑？

    他直直地瞪視著徐善然，他的眼睛赤紅，布滿血絲，而又有透明的液體在其中凝聚。

    但他最終也沒有讓這些東西落下來。

    他說：

    “善……善……”

    “不要，不要……”

    “離開……”

    “我……”

    被最親密的人背棄的痛楚到底是怎么樣的？

    這世界之大，這生命之長，你再也再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