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旭聽見如此說，又見他站在那里垂頭挨罵的模樣，著實委屈可憐，也不好再說什么，只得咽下半口氣，冷哼一聲，進(jìn)屋去了。

蕭索一日水米未進(jìn)，此刻已是饑腸轆轆，只是方才那小小的插曲過后，卻不好意思和他們一處吃飯了。他在臺階上蹭蹭腳，躊躇不已，也不知該不該進(jìn)屋。

善姑見狀，拉著他道：“還不快進(jìn)來，方才還餓得肚子直叫呢！”

歐陽旭倏地抬起頭：“還沒吃飯？”

“??？”蕭索本已坐下，又忙站了起來，“哦，沒有。姑姑給的糕，地震時丟了?！?/br>
歐陽旭原本問的是晚上這一餐，沒想到他連中午那一餐也沒吃，不覺皺了皺眉，冷聲道：“那還不趕緊坐下吃，等著誰來請你嗎？”

蕭索扁扁嘴，小心翼翼地坐到他旁邊，覷著他的神色捉起了筷子。善姑抿嘴笑笑，推推歐陽旭的頭，嗔道：“你這孩子，就知道欺負(fù)老實人！”

歐陽旭從她手中接過盛好飯的碗，擱在蕭索面前，不忿道：“我何曾欺負(fù)他了！”

善姑又給他盛了一碗，道：“快吃飯罷，看給獨寶嚇的！”

余光一瞥，果見蕭索低垂著腦袋撥弄碗中的米粒，鳥兒啄食般小口小口地吞咽，渾身上下從里到外都透著怯生生的氣息。

歐陽旭板著臉夾了些菜放在他碗里，聽見他囁嚅道：“多謝?！?/br>
飯后蕭索在房中看書，窗下時常有雀兒光顧，他便隔三差五地灑些谷子在窗沿上。此刻那只不怕人的云雀正點著腦袋食米，歐陽旭一推門，嚇得它振翅逃去，姿態(tài)甚是慌張。

原來它不怕的，只有蕭索而已。

“初明有何事？”蕭索見他進(jìn)來，忙擱下書請他坐。

歐陽旭清清嗓子，問道：“你……今日可受了傷不曾？”

“跌了幾下，沒大礙。”蕭索搖搖頭。

他又道：“那就好。那個……我方才是因為又累又餓，所以脾氣不好，你別見怪?！?/br>
蕭索莫名其妙：“這有何見怪的？你該動怒才是，此事的確是我考慮不周。咱們相識一場，若說這個話，就生分了?！?/br>
歐陽旭咧嘴一笑，屋內(nèi)頓時暖意融融：“蕭兄說得是，是我糊涂了，咱們之間，哪里還用說這些！”

蕭索不疑有他，向他笑了笑，仍舊回去看書。

翌日晨起，地震之事已傳遍京城。

按照歷朝歷代的慣例，遇到此等天災(zāi)也只有自認(rèn)倒霉，朝廷派員賑災(zāi)撫民，皇上下詔罪己，痛悔行政失德以致上天降懲，如此走個過場便可了事。

但此次卻不同，當(dāng)今偏偏不肯下這封罪己詔?；笗厦鼞舨恐鬓k賑災(zāi)事宜，再命鴻臚寺會同禮部籌辦祭祀祈禳，又命沈硯帶皇家羽林衛(wèi)協(xié)助三法司調(diào)查地震起因。

這三道圣旨一下，莫說京城百姓，連朝中百官都莫名其妙。前兩項的確是無可厚非的舉措，理應(yīng)行之。但這最后一項，頗耐人尋味。

地震的原因乃是不可抗的自然之力，迷信些的也只是將原因歸結(jié)于人力無法改變的天道懲罰。正因如此，歷代皇帝才常在此等事后下罪己詔，篤信神明是假，安撫人心才是真。

“此等天災(zāi)，哪有什么原因可查？”沈硯嘆了口氣，查也罷，偏生指派他協(xié)助調(diào)查！“這能查出什么來？頂多讓司天監(jiān)胡謅兩句天象有異的話就完了！”

言浚笑道：“咱們的皇上，真是聰明到骨頭縫兒里了！”

“此話怎講？”沈硯在宮門前駐足，強行將他拉進(jìn)了自己的馬車。

言浚只得隨他落座，道：“你我都知道，這地震是天災(zāi)，根本無甚原因。如此淺顯的道理，難道皇上不明白？”

“這倒是?！鄙虺廃c點頭：“既然如此，為何還要我們查？”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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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牽馬墜鐙

言浚撩起窗簾看了一眼，遠(yuǎn)遠(yuǎn)只見衛(wèi)嵐向這邊走來。他瘦了許多，神情透著頹唐，與從前那個英姿挺拔、光風(fēng)霽月的他判若兩人。

他收回手，道：“皇上既然讓查，要的必然不是司天監(jiān)故弄玄虛那一套，而是讓我們查人為原因。他明知此事乃是自然原因?qū)е?，卻還要讓我們查人為原因。圣意難道還不夠明白嗎？”

沈硯恍然：“你是說，皇上想把此事歸結(jié)到人為原因上？”

“這個自然?！毖钥｜c點頭，“換句話說，無論此事是否是人為所致，我們查出的結(jié)果都必須是人為所致。如此一來，皇上不下罪己詔，便順理成章了。畢竟此事乃是‘人為’，而非上天降責(zé)，與皇上的德行毫無關(guān)系。”

沈硯嘆道：“如今朝中局勢微妙得緊，皇上若真下了這罪己詔，定然給那群心懷叵測之人以口舌把柄。若真如你所說，將此事推到歹人作祟的頭上，一來可以避免下罪己詔，二來也可借機打壓異己，將這引發(fā)地震的帽子扣到他想扣的人頭上去。這可真是一箭雙雕！”

言浚笑道：“所以說，咱們皇上真是聰明到骨頭縫兒里去了！此事純屬偶然的災(zāi)禍，他卻能以如此快的速度，反劣勢為優(yōu)勢，真是天生的大位之人，合該掌政弄權(quán)的。只可惜，過慧易……”說著嘆了口氣。

沈硯又問：“只是這難題拋給我們了，地震不同于殺人放火，如何能賴給旁人呢？”

話音方落，馬車外忽然傳來“篤篤”的敲打聲，只聽十一道：“爺，衛(wèi)大人請見?！?/br>
言浚遞給沈硯一個眼神，擺了擺手，未發(fā)一言。沈硯會意，撩開一隙車簾，笑道：“曉風(fēng)找我何事？來來來，上車同我喝酒去！”

衛(wèi)嵐淡然一笑，其落寞情狀與沈硯前些時日頗為相似，道：“改日再打擾文玉罷。我有話同抒懷說，不知能否請他一見？”

沈硯推己及人，心內(nèi)甚是不忍，悄悄拽了拽言浚的袍子。后者打開他的手，未置可否。他只得硬著頭皮道：“曉風(fēng)去他府上找他便是，怎么來問我？方才我同他談了幾句話便分開了，如今也不知他往哪里去了，想來是回府去了罷?！?/br>
衛(wèi)嵐回頭看了一眼遠(yuǎn)處言浚家仆守著的空轎馬，又看看沈硯緊緊拽著的馬車簾，心下了然。沈硯見他看穿，也甚為尷尬。

幸而他未點破，只寞然道：“既如此，我不打擾了。文玉若見到他，請代我轉(zhuǎn)告，說我找他有話說，請他看在舊日相交之誼，好歹見我一面。多謝?！闭f畢，不等沈硯回答，便轉(zhuǎn)身去了。

沈硯坐回車內(nèi)，嘆道：“這又是何苦？若是為了我的事，那大可不必！你與他同科進(jìn)士，多年相交之情甚篤。況且你明知道，他心里待你與別不同。誰還沒有個糊涂的時候，你就別計較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