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兩只船距離不過兩三丈遠，他索性抱了明染過去那邊船只，又溫聲道：“你忍著些，聞人鈺和琉璿已經(jīng)去撈解藥，他們水性比我強，他們……都比我強……”他忍不住哽咽難言，覆掌在明染后心，用內(nèi)力替他護住心脈，只覺得他內(nèi)息紊亂漸趨細微，竟不知生機幾何。

明染勉強“嗯”了一聲，旋即陷入一片徹底的黑暗之中，他覺得自己沒必要再醒過來了。

那邊水中嘩啦一聲，琉璿和聞人鈺同時鉆出，一個手里拿了瓶子，一個手里拿了系著瓶蓋的金鏈子，兩人茫然對視一眼，竟不知如何是好，因著那瓶中赫然空無一物。原來阿暑扔東西的時候，竟是將瓶蓋擰松了才扔的。

二人只得扯了纜繩飛上船頭，琉璿順手將空瓶子砸在虞勁烽腳下：“你還是讓開吧，讓我來看看座主?！?/br>
虞勁烽看看那個空瓶子，抱著漸漸了無氣息的明染沉默不語。聞人鈺只得強行將他扯了開，他覺得雙腿酸軟，便順勢坐在地下，茫然看著琉璿瞬間將金針刺入明染胸口幾處大xue中。明灼華跟著過來相幫，擋住了他的視線，于是他只能看到他玄青色的衣袖以及一只手，曾經(jīng)修長而有力的手，可以張弓可以握劍可以寫字可以彈箜篌，還可以拿了扇子來調(diào)戲自己，如今卻毫無生機攤在那里，仿佛隨時將要跟著主人一起死去。

茫然中謝訣也從水里鉆出來了，上船過來相看，卻被聞人鈺攔住，低聲囑咐他莫要提起未找到鐘栩之事。爾后似乎明鋒營很多戰(zhàn)船從下游逼近來，前面卻是葉之涼和阿筳的兩只船，被迫得一點點后退，終于和這五條船只匯合。

那邊徐統(tǒng)領(lǐng)許是覺得形勢不妙，勸說阿暑一番后，阿暑恨恨冷哼兩聲，蒼沛國戰(zhàn)船載著兵士不著痕跡向云京方向退去。

這一切虞勁烽都約莫知道，卻只是呆呆坐著，盯著明染那只手出神。

良久后，琉璿起身走到他身前，問道：“你還在這里做什么？你的人都趕來了，又威風又煞氣，我們?nèi)遣黄?，你趕緊走吧?！?/br>
虞勁烽聞言反倒平靜下來，隱隱聽到明灼華的哭聲，便問道：“是不行了嗎？”

琉璿居高臨下看了他片刻，終于道：“早晚的事兒。你走吧，總不能連……你都不放過?！彼讯弥性S多風俗規(guī)矩，知道不能詛咒明染，于是將死人那倆字兒又咽了回去。

虞勁烽道：“讓我再看看?！逼鹕泶筇げ竭^去，將明染身前的明灼華推開。他其實并無勇氣細看，只伸手摸了摸明染的臉龐，觸手冰涼徹骨，便低聲道：“怎么涼成這樣?！泵摿送馀凵w在明染身上，又仔細將他身周散亂衣角掖了掖，喃喃道：“我這么喜歡你，可你為什么一定要離開我，竟連生死都置之度外？”

琉璿終于被他激怒，追過來喝道：“因為你不配！”拔刀就要去砍他，虞勁烽并不避讓，余人也均冷眼旁觀，唯有聞人鈺為人老實，忙過來攔住琉璿，低聲道：“讓他走吧，能走就行?！?/br>
虞勁烽并不想走，然而明灼華忽然帶著才上船的阿宴過來給他跪下：“求你高抬貴手，饒過我家少爺吧。我知道你不情愿，你不得已，你也不容易，你有千百種理由。只是事到如今回頭無路，只盼從此后一別兩寬，誰也別再惦記誰。”言罷連連叩首。

接著謝訣和琉璿也跟著跪下叩首，琉璿大聲道：“只要虞統(tǒng)軍能放我等離去，琉璿發(fā)誓今生再不踏上陸地一步！”

謝訣道：“我跟琉璿一般心思，我們永不再回來，還請虞統(tǒng)軍放行！”

虞勁烽往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退到船弦邊退無可退，恍惚間看到明灼華額頭見血，看到阿宴滿臉淚水，看到琉璿和謝訣一臉絕決之色，這一切簡直燒了他的眼，令他雙目疼痛不已。

他又看了明染那邊一眼，縱有千種不舍，也只得轉(zhuǎn)身離去，乘坐快舟直接行到明鋒營萬年青所領(lǐng)船只上，吩咐道：“讓開道路?！庇洲D(zhuǎn)首吩咐易鐔：“你妻兒尚在沉櫻島，你跟他們走吧。”

明鋒營戰(zhàn)船井然有序向兩側(cè)挪開，讓出一條道路來，眾兵士肅然無語，目送船只通過，爾后揚帆離去。

虞勁烽靠在艙壁上，只轉(zhuǎn)首望著別處，轉(zhuǎn)眼間就深秋了，江渚間殘荷枯寂蓼菱稀疏，江風揚起岸邊大片的蘆花，飄飄蕩蕩似乎要湮滅所有。

直到那船只遠去，他方才敢抬頭看了一眼，只看到滾滾江水上長風吹影孤帆漸遠，唯余長天碧波無窮無際。

他仿佛被活生生剜走了一塊兒心頭rou，伸手捂住胸口，只覺得劇痛難當。

第106章第一〇六章

云京城破后，曾經(jīng)的朱鸞國主及隨行的一部分大臣被押解回平京。在城樓上激戰(zhàn)到最后一刻的平南侯拒降，反身奔進皇城打算從后門逃逸，此舉無異于自尋死路，幸而不知從哪里來的一路人馬趁亂潛入云京接應(yīng)他，里應(yīng)外合從皇宮后門殺開一條血路狼狽而去，據(jù)傳說直接去了西北。

蒼沛國在朱鸞國原京師設(shè)云京郡，派了郡守過來治理，統(tǒng)轄周邊若干土地。由于當時屠城未果，除了被屠或逃走的許多朝中官員及世家望族，大半百姓并未受這場圍城戰(zhàn)的影響，又有靳端陽令官員著意安撫，不久就有了百業(yè)再興之勢。只云京六大姓在這一場戰(zhàn)亂中徹底風流云散，終成街頭巷陌間的一段傳說。

兩個月后，東海以風承竺為將領(lǐng)的明翔軍迎回從云京歸來的七條戰(zhàn)船，爾后沉櫻島封島，所有漁船、商船、戰(zhàn)船不得靠近周邊三百海里，從此天塹無涯音信俱絕。

一年后，虞勁烽在云京街頭綴上了一人，一路緊緊跟隨。

他身后是兩個新提拔的屬下，韓追魚和顏潮笙。韓追魚謹慎而厚重，顏潮笙機智而善變，與從前的弟兄們不同的是，這兩個人都讀過書，因此言辭間進退有度，簡言之話都不多。他仔細查完來歷后，覺得挺適合如今的自己，便弄來做了長隨，見二人行事可靠，逐漸又成了親信。

那人似乎發(fā)現(xiàn)有人跟蹤自己，加快步伐繞過幾處街角，但怎么都甩不掉來人，終于在一處偏僻小巷中駐步不前，回身冷聲道：“虞侯這般緊追不舍，意欲為何？”

朱鸞國被滅國后，靳端陽許是擔心人心不穩(wěn)，對江南人士及在這場戰(zhàn)爭中出兵出力者并未耍什么手腕，以安撫為主。虞勁烽手握重兵且環(huán)伺云京周圍，因此靳端陽未敢輕舉妄動，按照兩人當初約定敕封他上將軍一職，領(lǐng)泉州郡，又額外賜了他一個爵位定南侯，劃定北至江邊，南直閩地，西至云京東、東至東海大片封地，得來今日此人虞侯之稱。

虞勁烽態(tài)度十分恭敬，對著那人抱拳為禮：“許久不見蕭大公子，在下想請您用個便飯，不知大公子可否賞臉？”

蕭玄霓神態(tài)倨傲，斜著眼打量他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