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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gè)白衣宮女沿墻跪著,低頭哀哀哭泣。 我屈一屈膝道:“縣主可還安好?” 柔桑掙扎著想坐起身,卻力氣不支。幾個(gè)宮女都來不及上前相扶,我連忙托住她的肩膀,在她腰后墊上軟枕。柔桑斂裙,蜷起雙腿,示意我坐在榻上,一面撫著鬢邊的亂發(fā),笑道:“jiejie還記得,如今也只有玉機(jī)jiejie喚我縣主了?!?/br> 我微微一笑:“在玉機(jī)的心里,你永遠(yuǎn)是柔??h主?!?/br> 柔桑的眼睛頓時(shí)紅了,低了頭悄悄抹了眼淚。幾個(gè)宮女還跪在地上,面面相覷,不知所措。柔桑揮一揮袖道:“都下去吧,我和玉機(jī)jiejie說說話?!北娕鹕?,貼著墻根出去了。柔桑一指地上的物事,“這里的東西我都不用了,正要散了去。jiejie既然來了,也挑一樣去,留作紀(jì)念吧?!?/br> 我掃視一周,恰巧腳下盤著一條龍鳳紋玉銙錦帶,銙以紫玉雕成,龍銜鳳尾,悠游云端。龍須鳳羽,纖毛畢現(xiàn)。我隨手一指:“便這一件好了?!?/br> 柔桑道:“jiejie好眼力。這條錦帶,還是我初入宮時(shí),先帝所賜。若要送人留念,也只有jiejie配拿著。”說罷喚回一個(gè)宮女吩咐道,“這條錦帶,拿匣子裝好,玉機(jī)jiejie出宮的時(shí)候記得交給銀杏姑娘帶走?!?/br> 她指使情郎殺了丈夫,不想提起“先帝”二字,竟輕飄飄毫無滯礙。我一怔,一點(diǎn)厭惡自心頭生出。我強(qiáng)自忍耐,欠身道:“多謝縣主?!?/br> 正文 第326章 女帝師五(51) 灰冷的樹影隔窗落在柔桑肩膀、發(fā)絲與面頰上,似有脫墨的筆在她的唇角畫出似有若無的單薄笑意。柔桑目光深沉,默默看了我半晌,好一會(huì)兒,方虛撫著小腹,垂眸道:“想必玉機(jī)jiejie是聽說孩子沒了,才肯來景靈宮看我的吧?” 她的小腹依舊有些圓,然而腹中的孩子卻已經(jīng)不在了。她的目光順著指尖游走,手指終于不堪重負(fù)地停了下來。我轉(zhuǎn)頭望著這一地密密麻麻的物事,嘆道:“縣主該好好歇息,不當(dāng)如此cao勞?!?/br> 柔桑恍若無聞,聲音幽冷而飄忽:“那孩子我就放在瓷罐子里,埋在后花園了。小小的,紅紅的,生下來就不會(huì)哭?!?/br> 我仿佛聞到一股血腥氣,胸中煩悶欲嘔,不覺以錦帕掩口:“縣主切勿難過,保重身體要緊?!?/br> 柔桑含淚道:“他們都說,那孩子是孽子,注定生不下來。”說罷揚(yáng)起頭,眸光奕奕,“玉機(jī)jiejie聽說此事,想必是松了一口氣吧?!?/br> 朱云和那孩子一并去了,我對她滿腔的恨意一時(shí)間無處安放,悉數(shù)化作了憐惜。細(xì)細(xì)體味乍聞柔桑小產(chǎn)時(shí)的那一陣心痛,不覺苦笑,“并沒有?!?/br> 柔桑的淚水滾滾而落,她拾起帕子掩面而泣:“你不用哄我,我知道你心里一直痛恨我?!闭f罷抱膝放聲大哭。長發(fā)滑落,我這才察覺,她胛骨嶙峋,雙肩單薄得像一張紙。不過半年未見,柔桑竟消瘦致斯。 我伸手欲撫,終究縮回袖中,不覺嘆道:“先帝待你不好么?為何要做那樣的事情?” 柔桑泣道:“先帝是待我好。只是我一直不想入宮,我也從不稀罕這后位的尊榮,jiejie難道不知么?” 剛剛涌起的憐惜之情終究填不滿痛惡的深淵。她自覺無辜的無情與冷酷,令人齒冷。我哼了一聲:“我并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進(jìn)宮,大約只有你的母親才知道?!?/br> 柔桑怔怔道:“jiejie這樣說,是永遠(yuǎn)都不肯原諒我了?” 原諒?她何曾需要我的原諒?我們當(dāng)一心求得原諒的人,在天上地下一指一指掰算著我們的罪孽,窮十指而不能盡。窗外的鹿影倏忽閃過,四處靜謐無聲。我搖了搖頭:“‘殺人以自生,亡人以自存,君子不為也’[109],玉機(jī)也不是君子,不敢責(zé)怪縣主?!?/br> 柔桑先是痛哭,忽而醒悟:“玉機(jī)jiejie……你都知道了。” 我嘆道:“自我知道先帝駕崩,我便全明白了?!?/br> 柔桑緊緊抱著雙膝,雙臂因用力而顫抖。她埋頭半晌,方止住眼淚,攏一攏被淚水沾在臉頰上的長發(fā),盡力平靜下來:“那一日,母親知道jiejie在信王府只是重傷,心中很是擔(dān)心,又把表哥埋怨了一通,說他只怕會(huì)因情誤事?!?/br> 我淡淡道:“那一日我重傷,與死了也沒什么分別。信王是誤了事,卻不是因?yàn)槲摇!?/br> 柔桑紅著雙眼笑道:“即便是因?yàn)閖iejie那又如何呢?表哥待jiejie的心,一貫如此。還記得小時(shí)候,表哥得知玉機(jī)jiejie要進(jìn)宮,特意尋到j(luò)iejie所居住的后院中。那一日,表哥和jiejie,還有玉樞jiejie和我,我們四個(gè)一起在梨花樹下飲茶談天。玉樞jiejie拿出了家中最好的茶具,白得像頭頂?shù)睦婊ㄒ粯印S駲C(jī)jiejie還拿了許多畫給我們瞧。jiejie還記得么?” 那一日,柔桑當(dāng)先挑了一張“諸娥救父”的畫來說典。如今想來,她何嘗不是為了母親的屈辱、欲望與野心,付出了一生,與朱云的恣肆情愛,是多么微不足道的獎(jiǎng)賞?!扒闳ゲ粴w,梨花落盡成秋苑”[110],一張畫兒道盡一生辛酸。 梨花忘典,“怎能不記得?” 柔桑泣道:“我們四個(gè),再也不能像從前這般了?!?/br> 我嘆道:“信王待縣主依然像從前那樣好?!?/br> 柔??嘈Φ溃骸氨砀缛舸液?,還能將我軟禁在此么?表哥為了皇位殺了母親和云哥哥,來日登基時(shí),未必不會(huì)殺我。” 這醒悟遲來得多么可笑,倒不如永遠(yuǎn)糊涂著?!霸瓉砜h主知道。” 柔桑道:“現(xiàn)在才知道,已經(jīng)晚了,是不是?” 或許也不是很晚,哪怕只清醒一個(gè)時(shí)辰,也有足夠的時(shí)間選擇一個(gè)體面的結(jié)局。我不便回答,起身支起窗戶,灰蒙蒙的景致?lián)淙胙酆?,熱氣騰騰的風(fēng)澆得滿頭滿臉。忽有宮女端了一碗濃黑藥汁進(jìn)來:“娘娘,該喝藥了?!?/br> 我趁機(jī)道:“請縣主好好將養(yǎng)身體,玉機(jī)先告辭了。”說罷行了一禮。柔桑也不留我,只點(diǎn)一點(diǎn)頭,吩咐宮女送我出去。 剛剛走出殿,便聽見宮女驚呼道:“娘娘如何將藥倒了?” 柔桑幽涼軟弱的嘆息褪去了眼前僅有的色彩:“這藥,治不好病,也治不了命。喝了也是無用。你下去吧,以后也不必煎藥了?!?/br> 離正殿遠(yuǎn)了,銀杏見周遭無人,悄聲問道:“曹娘娘連藥也不喝了,是不是……是不是……”她一面說一面斟酌,咬了咬唇,終究還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