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的時候，四時衣裳都只穿一季，來年另做。如今社會風(fēng)氣漸漸開放，早不再是從前那個補丁越多越光榮的時代，打量還套著工廠制服背心的雁游，自然格外不順眼。

“走走走，馬上買衣服去。長得普通也就罷了，單沖著你這張臉，我就要把你倒飭出來，搞個好賣相?！睂﹃P(guān)門弟子的隨意，英老很不滿意，決定自己卷袖子上。

雁游也知道人要衣裝。但來到這個時代后，他先是沒錢，后來手頭寬裕些，又去深山老林出野外作業(yè)，接著又是廣州之行。一通折騰下來，倒把這事兒給忽略了。當(dāng)下英老一抱怨，馬上乖乖跟著去了。

三四個小時后，賓館大堂。

值班大姐狐疑地看著熟門熟路直接往樓上闖的一老一少，連忙上前攔下：“兩位同志，你們什么時候辦的入住手續(xù)？”

背行李的年輕人聞聲回頭。大姐只覺眼前一亮，竟有種滿室生輝的錯覺：他生得瘦高勻稱，兼之一身頗有古韻的深色中山裝襯得整個人越發(fā)白凈秀雅，透著nongnong的書香卷氣，賞心悅目之極。

被那張清秀到極點的面孔一晃，大姐不禁頓了一頓，原本的嚴(yán)厲不知不覺統(tǒng)統(tǒng)變成了溫和：“小同志，入住前要先辦手續(xù)。”

不料，那年輕人比她還疑惑：“阿姨，你不認(rèn)識我了？我住進(jìn)來好幾天了?！?/br>
聽他聲音熟悉，大姐頓時懵了。再仔細(xì)一看，失聲驚呼道：“靚仔系小雁？”

師生倆都聽得懂一點粵語。在英老得意的大笑聲里，雁游掩面而逃。

這天晚上，賓館房間忽然變得分外熱鬧。送熱水的、檢查線路的、換床褥的……服務(wù)員來來去去好幾拔，全都是女性。以各種借口敲開房門后，也不急著做事，必定先笑瞇瞇同雁游搭訕幾句，才肯作罷。簡直是滿樓紅袖招。

鬧到這一步，原本洋洋得意的英老反而有點笑不出來了：“小雁，我再強調(diào)一次，如果你敢在這邊不學(xué)好亂來，回去我一定好好收拾你?！?/br>
其實若放在以前，以雁游的年紀(jì)都該成家了。但色是刮骨刀，好不容易收到個可心弟子，英老生怕被迷得移了性情，無心學(xué)問，是以才一再警告。

但他不知道的是，雁游根本沒往這方面想過。要做的事太多，這項還排不上號。而且自從上次接觸了莫蘭蘭后，他就覺得這個時代的女人比以前還要難以捉摸，更是下意識地敬而遠(yuǎn)之。

“教授，你太多心了，我能怎么亂來?！?/br>
“這就好?！庇⒗蠞M意地點了點頭，忽然又眼尖地發(fā)現(xiàn)了某樣?xùn)|西：“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剛才那小姑娘塞給你的嗎？”

“不，是慕容走前留的信?！?/br>
一聽不是情書，英老頓時沒了興趣，不再理會。雁游卻有些出神：也不知慕容灰在米國是否一切順利？雖然他總說沒問題，但或許免不了又在為親人難過。

難得的是，他自己也是一腦門官司的情況下，還能分心為自己考慮，在信里千叮嚀萬囑咐，鐘家之事等他回來再做計較。

不過，他為何將自己看得如此沖動？像個愣頭青一樣沖上門硬碰硬，那是下下之策，自己絕不會這么做。而是更謹(jǐn)慎，更——

一念未已，旁邊的英老突然問道：“小雁，你不舒服還是怎么，臉色古古怪怪的?！?/br>
雁游一驚，隱約意識到了什么：“沒什么，大概是太熱了?！?/br>
英老信以為真：“那再多要一架電扇來。”

“好?！?/br>
走出房間，雁游卻沒有去前臺要電扇，而是徑自來到走廊盡頭的衛(wèi)生間。

注視著鏡面，雁游發(fā)現(xiàn)，盡管已過去好幾分鐘，自己的眉宇間仍帶了一抹明顯的焦灼之色。

見狀，雁游不由苦笑：難怪慕容灰會擔(dān)心，英老會奇怪。在鐘家的事情上，或許自己真是太心急了，甚至連別人都看得出這份迫切。

行事應(yīng)穩(wěn)，勿要急切，否則結(jié)果往往與意愿背道而馳。不僅古玩，處世也當(dāng)如此。

這是他早已知道的道理。但又確信，自己的計劃雖然急進(jìn)了些，卻應(yīng)該沒有問題。

那么，是該緩一緩，等時機再成熟一點，還是就這么放手去做？

向來果斷的雁游，這一次卻遲遲未能做出決定。遲疑半晌，他索性把這難題交給時間。打算先等會議結(jié)束，再視情況而定。這么一來，既有更多的時間去權(quán)衡利弊，也沒有違背原本的計劃。

會議定在后日下午。第二天一早，便有與會者陸續(xù)入住賓館。卻都是像英老這樣的學(xué)者，至于財大氣粗的收藏家們，自是另有更加舒適的住處。

正如英老所期待的那樣，年紀(jì)輕輕卻學(xué)識不凡，談吐清致的雁游讓其他學(xué)者們交口稱贊不已，個別與英老交情好的，更是紛紛直呼他撿到了寶，這弟子比信上描寫的還要出色，一迭聲嚷嚷著要英老請客。

見狀，英老更加得意，索性把老相識們從房間拉出來，直接到樓下閑聊坐等。每到一位新的參會者，便讓雁游去接引，再趁勢介紹夸耀一番。

英老這種暴發(fā)戶似的炫耀行為，落在與他只是點之交的人眼里，不免有些不可理喻。

但他的老伙伴們卻知道，老爺子這輩子雖然收過幾個學(xué)生，卻都稱不上傳人。幾年前好不容易遇上個有指望的，偏偏又改行經(jīng)商。

加上之前被許世年這個遠(yuǎn)房晚輩坑了一把，雖然表面裝得毫不在意，到底有些心灰意冷。好不容易逮著塊資質(zhì)人品俱都上佳的良材美玉，不免有點人來瘋，一反常態(tài)地高調(diào)炫耀。同時，也有幾分為學(xué)生鋪路的意思。畢竟年紀(jì)擺在那里，再過幾年，縱是有心也怕無力，既看重雁游，少不得多為他打算打算。

他既然想這么干，老朋友們自然要鼎力支持。而且稍一觀察就可發(fā)現(xiàn)，雁游話不是很多，卻句句言之有物，見識遠(yuǎn)遠(yuǎn)超過同齡人。某些觀點更是教人耳目一新，甚至連一些老師都比不上。這樣的好苗子，他們也樂得提攜。

雁游不太清楚來龍去脈，但見英老興致極高，也只得配合。好在參加會議的學(xué)者并不太多，總共也就十來個，其中與英老有交情的又不到一半，倒也談不上多么辛苦。

將又一位來自蘇省的學(xué)者引到英老面前，有點麻木地聽老爺子將那番看似謙遜實則夸耀的話說不膩似地又重復(fù)了一遍，照例對旁人的夸獎表示了自謙。注意到門口又進(jìn)來幾位別著校徽的師生，雁游連忙迎上去。

“這幾位老師同學(xué)，你們是來參加古玩研討會的吧，請問——”

還沒等雁游把話說完，冷不防，一只笨重的書包就被用力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