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

    “因為……”吳譽喝了一口茶，放下，“假王子，卻是真皇子?！?/br>
    吳伯塤就好像置身于連番的潮水中，終于被這堆疊而起的大浪掀了個跟頭，半天才倉皇道：“什、什……么？不、不可能……李賢妃、莊嬪、劉美人的孩子，早都夭折了。其余的，還未足月就失了胎……”

    “你說的，都是宮里的。宮外的呢？”

    宮外？王馨瑤？就像兩道閃電驟然交匯，照得記憶雪亮，吳伯塤一下子想了起來：

    “王覃？”

    二十四年前，王覃是督察院中一名御史，以風(fēng)骨峻峭、下筆如刀著稱，他對當(dāng)朝的粉飾太平、畏敵怯戰(zhàn)痛心疾首，屢屢上書進(jìn)諫，言辭犀利。承平帝對此深惡痛絕，每每不予理睬甚至嚴(yán)加斥責(zé)?？赏躐敛粴怵H，凝數(shù)年之力寫下一份，當(dāng)時在朝野中廣為流傳，鼓舞人心，影響不可謂小。承平帝一怒之下終于撕下了‘不因言獲罪’的偽面，將他問斬，家中女眷全部沒入宮中。

    那是一個百花次第爭先出的春日?？粗巴獾纳顪\紅粉，承平帝心情頗佳，本打算是夜臨幸坤寧宮，和酒服了沉香鹿茸丸。因時辰尚早，承平帝命司樂帶來樂人，在乾清宮中調(diào)弦助興。

    可偏偏唱的一首曲，正是王覃生平所填。承平帝勃然大怒，重責(zé)司樂后，余怒未消，問起王覃后人。王家小女兒王馨瑤，已沒入后宮為婢。承平帝本以為，這塊又臭又硬的破石頭縫里長出的，也必是枯枿朽株，正好喚來折辱責(zé)打一番解氣。

    誰想世上不單有洛中香，也有巖中秀。那一夜，蕩漾著二八春華的綽約嬌波，不讓牡丹獨占。

    可東君最是無常，春來春去無跡。

    次日一早，承平帝心生悔意，只道鹿茸亂性，拂袖而去。隨即而來的，依然是一碗落胎藥。

    無論承平帝、吳皇后還是吳家，都當(dāng)那是一場來不多時去無覓處的春夢，并未放在心上?？墒畟€月后，時任拱衛(wèi)司指揮副使的王弼將一個初生男嬰秘密送入宮中。

    整個吳家震動了，這才后知后覺地查出，王馨瑤是王弼遠(yuǎn)方的一個堂妹。王覃生性孤高，生前不肯攀援王弼這根高枝，平日里并無往來，外人并不知道他們之間的親戚關(guān)系，這才讓吳家疏忽了。那碗落胎藥的失效和王馨瑤的出宮，一定是王弼使了什么手段。

    承平帝生為嫡長，卻幼而失祜，對庶出子的忌憚，幾乎到了揪心扯肺的地步。這種恐懼在那些無依無靠的日日夜夜里隱秘生長，已經(jīng)扎進(jìn)他的血rou，根深蒂固。即便最終繼承大統(tǒng)，他依然厭棄庶出兒女。更何況，二十多年前的承平帝風(fēng)華正茂，根本沒有擔(dān)心過皇嗣血脈。他絕不會為了一晌貪歡而落下‘私幸罪女’的瑕疵、違背‘無異生之子’的誓言，因此，勒令王弼速將此子送出宮遺棄。

    吳家人舒了一口氣，可不敢再大意，斬草必須除根。往后的數(shù)年里，廉厲利用職權(quán)布下天羅地網(wǎng)，上天入地地追殺母子二人。終于在七年之后的一個元宵之夜，找到了他們的行蹤。

    吳伯塤已憶起大概：“當(dāng)年廉厲親自出馬，一箭穿胸透背。雖然那孽種滾下山坡被大雪所埋，沒有找到尸身，可一個七歲小兒，能經(jīng)住廉厲一箭？就算他大難不死，也應(yīng)該落下疤。兒已三番四次確認(rèn)，祝斗南的胸口的確沒有箭疤?！?/br>
    “那是因為……”吳譽吸了一口氣，緩緩呼出，“二十三年前的張家村里，王馨瑤生下的，不是一個，而是一雙?！?/br>
    吳伯塤再次驚呆：“一——雙……”

    “王馨瑤生下第一個孩子，接生的張氏急忙將他交給等待的王弼，王弼即刻送嬰兒入宮?？蓻]多久，王馨瑤再次作動，生下第二個。想必，王弼送子入宮時，也當(dāng)王馨瑤只有一子。當(dāng)時，除了王氏和張氏，世上再沒人知道，其實，是一胎雙胞?！?/br>
    “兒想起來了?！眳遣畨_忽道，“去年張掖之戰(zhàn)后，韃靼不同意用奮武王換他們的王子，皇上說了一句話，他說‘怎么會有人不想要回自己的兒子’，現(xiàn)在想起，大有深意。兒本以為他指的是韃靼汗，不曾想，指的其實是他自己。父親的意思是，皇上后來又反悔了，想要找回流落民間的骨rou？”

    “張掖大捷，是在你jiejie大去之后，皇上少了一層顧忌。另外，他已年近半百，不復(fù)當(dāng)年，仍然沒有皇嗣。當(dāng)年不在乎的，自然重要起來，改變初衷，也是合情合理?！?/br>
    “父親單只憑這一點，便懷疑了祝斗南的身份？”

    “以皇上的性情、心胸，竟肯接回尚孝王的兒子，還封為鐘離王，實在匪夷所思。如果單只為了安撫太后，大可封一個世子，再多加賞賜了事。可卻一定要越次封為親王，還是鐘離王，太子守中京，這是人人知道的，皇上難道不怕這位一手栽培的鐘離王一力主戰(zhàn)、堅決迎父還朝么？”吳譽搖了搖頭，“記住，無論何時，皇上也絕不會讓尚孝王回來?！?/br>
    皇上少年時不喜三弟，年長后又懼怕兄終弟及，這本不是什么秘密，可見吳譽說得森然，吳伯塤還是問了句：“畢竟親生兄弟，又沒有深仇大恨，為何如此決絕？”

    吳譽有些疲倦：“有些事，你還是不必知道。”歇了一歇，他接著說道，“為父當(dāng)時便令廉厲密查，果然，發(fā)現(xiàn)了一樁可疑之事。監(jiān)禮司的一個太監(jiān)曹榮，死了。年紀(jì)輕輕無疾而終，雖然有些奇怪，卻也不算什么大事。可他的家眷鬧進(jìn)宮中，說他是死在榆林鎮(zhèn)的任上，要求按軍功多加撫恤。廉厲查過，這個曹榮，并沒有什么軍務(wù)，他能去邊關(guān)，就一定是奉了什么密令。他雖職位不高，卻是王弼的義子、心腹，在那個時候悄悄去榆林鎮(zhèn)，到底是什么樣的密令？”

    “榆林鎮(zhèn)……祝斗南還朝之前……”時空交疊，影影綽綽，吳伯塤道，“祝斗南入關(guān)，就是經(jīng)由榆林鎮(zhèn)。父親的意思是，曹榮密去榆林鎮(zhèn)，與這件事有關(guān)？”

    “十六年前，盛國威出使韃靼，回來后稱尚孝王有一子，大概，是真的?？蔁o論有沒有這個王子、王子是什么樣的人，在榆林鎮(zhèn)，他搖身一變，成了祝斗南。這偷天換日之人，又是誰？”

    吳伯塤心中一震：“越孝？”

    “為父當(dāng)時猜想，應(yīng)該是越孝。這才像是皇上的做法。一來，越孝一向謹(jǐn)小慎微；二來，讓越孝除掉尚孝王的兒子，也就斬斷了越家與太后之間的聯(lián)系。越孝果然謹(jǐn)慎，廉厲派人去榆林鎮(zhèn)密查，查到些蛛絲馬跡，卻也不敢斷定。時近年底，為父便想了個法子，以瓷瓶相試。當(dāng)時朝野一片主戰(zhàn)之聲，榆林御史又送遞萬人請戰(zhàn)血書，此時越孝再貢來一支‘福國’瓷瓶，皇上心中會作何想？”

    “皇上會以為，越孝是在用真假王子之事作為要挾，逼皇上賜予兵權(quán)、許他出擊韃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