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頭不夠老，聲音太悶，你聽，是不是不夠松不夠清不夠堅。”霍羽撥弄了一下舊琴的弦。我并聽出這弦音究竟有何不足。

    清宛仔細(xì)聽著，我看著她假裝認(rèn)真的模樣，猜她同我一般聽不出那弦音的不足。她皺了一下眉頭，又立即舒展開了：“曾有客人自南方來，為我父親帶了一張古琴作為禮物。觀其形制，與這一張并無不同?！?/br>
    “想必那也是伏羲式的琴。”霍羽對著她笑道。

    “嗯，有位偶然來訪的琴師彈奏過，說是音色極佳?？上Ц赣H與三位兄長都不通琴藝，多少年來也沒人動過幾指頭，一張好琴就陳在庫房中落灰，這太可惜了。不如我將你的琴抱回去，偷偷調(diào)換了。等你制好新琴再調(diào)換回去?！?/br>
    “不要，萬一給你父親發(fā)現(xiàn)了不好。”

    “等他發(fā)現(xiàn)估計至少也得等上一百年。”

    “似乎還是不妥。”

    “那就罷了，那張好琴只好繼續(xù)陳在庫房中落灰，郎君就繼續(xù)彈奏這音色難聽的琴，你們彼此寂寞罷了?！?/br>
    “如此，煩請女公子為我竊琴。”霍羽彎腰對清宛大大行了一禮。

    “分內(nèi)之事，郎君不必客氣?！鼻逋鹨叉倚χ砘囟Y。

    虎君從綠衣懷中跌跌撞撞跑出來，很驚奇的指著那一對戀人奶聲奶氣地大叫：“綠衣，綠衣，你快些來看，你家女公子在同我家小叔叔夫妻對拜呢。”

    “虎君不要胡鬧，快過來?！本G衣一把將他擄回懷里，虎君于是在她懷里繼續(xù)大鬧，“綠衣，綠衣，我也要同你拜堂，我也要嘛?！本G衣不允，他便一屁股坐到地上打滾，惹得另外兩人在一旁大笑。霍羽欣慰自家侄子臉皮如此之厚，日后不怕尋不到媳婦兒。清宛則揶揄道：“綠衣，你便從了虎君吧，虎君可是位品行再端正不過的好郎君呢?！?/br>
    “好虎君，那拜過之后，可就得聽我的，不許再胡鬧?！本G衣點了虎君白嫩的額頭笑道。

    虎君立即一抹眼淚鼻涕爬起來，在院中那棵亭亭玉立的桑樹下，這小人兒像模像樣的與綠衣夫妻對拜，之后心滿意足回到綠衣懷中傻笑。

    “綠衣，你以后，可就是我們家的人了，不許反悔?！被粲饘χG衣微笑，露出白色的牙齒，然后掐了一下虎君雪白的臉蛋，惹得他張牙舞爪。

    我跨過第三道門，那些歡笑聲就立即消散。

    第四個夢境浮著琴音，有衣飾華麗的仆從如云，趕著車馬，攜帶黃金，玉璧，錦緞，北海的珠子，衣紋繡的奴婢，絡(luò)繹不絕地進(jìn)出許府大門。清宛遠(yuǎn)離他們，在撫琴，琴音悠遠(yuǎn)空曠。我本可以靜下心聽琴，若非她的父親在一旁咆哮。

    ☆、九重門（2）

    “你已等了七年，你當(dāng)年亦親口說了，待他七年，不來后嫁。如今他仍未歸來，你這孽女究竟還想如何？”

    “等到七十歲，等到我墳上的柏樹長大?！?/br>
    “荒唐，我尚未入土，豈能任你妄為?；搓柾跖c那輕浮子可謂云泥之別，能與他結(jié)為婚姻，是何等榮耀，你還有何不滿？”

    “的確是云泥之別，他是云，王是泥?！?/br>
    “放肆?！鼻逋鹉樕狭r多了五個清晰的指痕。

    “母親故去得早，女兒多年來幸得父親撫養(yǎng)照拂，今生無以為報，只愿父親身體康健，長壽多福?！彼谒赣H面前，鄭重地下拜，然后便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綠衣，還記得嗎，去年的梅花，比往年開得早，開得多，開得好。他們說，這很吉祥。他們錯了，這分明是不祥之兆。”她說完，就投進(jìn)了井里。

    綠衣站在一旁，她既沒有驚慌，也沒有呼救，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口井。

    清宛被尾隨而來的家仆打撈上來，但他們只管撈出她的軀體，她的靈魂給落下了。

    當(dāng)綠衣更換衣裳，擦干梳理頭發(fā)時，她美麗蒼白的面孔與黑鴉鴉的直發(fā)，全部僵硬如木刻。

    家仆前來稟報，說主翁持短刀自裁，為懼怕得罪淮陽王的緣故，為了自己竟逼迫女兒的羞愧，她一言不發(fā)。又有家仆前來稟告，短刀已被奪下，主翁與少主人在抱頭痛哭，她依舊一言不發(fā)。

    直到萬籟俱寂，只有綠衣在身旁，她方才開口：“泡在水里很難受，我害怕他的骨頭如今是浸在低洼濕地之中?！?/br>
    “他沒有死，他會回來?！?/br>
    “也許他已經(jīng)回來了，他的魂魄此刻就在你我身旁，卻無法使我們看見他，聽見他。”

    “他若是亡魂，能使我們夢見他，你夢見他了嗎？”

    “沒有。”清宛笑了。“你呢？”

    “我也沒有?！?/br>
    “那太好了，可惜等他回來，我已經(jīng)不在了?！?/br>
    “女公子是要同意與淮陽王的婚姻嗎？”

    “是?！?/br>
    聽到清宛的答復(fù)，綠衣立即跪下來。

    “你這是何意？”清宛問。

    “為了讓您對這樁婚事點頭，主翁什么都能答應(yīng)。求您對主翁說，許我自由?！?/br>
    “連你也要離開我。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我答應(yīng)?？赡隳苋ツ睦铮侩y道是回你那酒鬼父親身邊去？”

    “不是，我要去得很遠(yuǎn)，我想為了女公子將他找回來?！?/br>
    “不必了。不用你去找他，為了我就留在這里。”

    “如果是為了我自己呢？”

    “綠衣，等你找到他，就告訴他，我要嫁給那個戴面具的人了。我會很乖，很聽話，過得很好。然后你們，都把我忘了吧。如果你找不到他，一定要回來找我，我總會一直等著你的?！鼻逋鹪陂L久的沉默之后，望著窗外的梅花樹說道，樹影婆娑，映在她們身上。

    “我們都會回來，即使那時你不在了，我和他，也都要回到這里，看看那棵樹。”

    我跨過第五道宮門時，什么也沒有看到，眼前只有一片黑暗，黑暗中什么聲音也沒有。仿佛天忽然黑了下來，或者我同時失聰及失明。

    壽昌公主的夢境應(yīng)當(dāng)至此結(jié)束。在這一片無邊無際，無光無聲的黑暗里，我感到無盡恐懼，僵立在原地，想等黑暗散去?？蛇@如同等待朔然先生的死訊一般，遙遙無期。

    伸出手向前摸索，面前什么也沒有，空氣卻仿佛更冷一些，越往前越冷。也許前方已是一片深淵，淵中滿是死水，水冰冷徹骨，正好給久不歸家，滿面塵土，滿頭蟣虱的游子洗浴。我往前大大跨了一步，做好跌進(jìn)水中的準(zhǔn)備。黑暗卻散去了，眼前只是一片清明，還有第六道宮門。

    壽昌公主的夢境又降臨，這是個漫長而不停歇的夢，越過了無數(shù)山川和街巷，使我想起從前游醫(yī)時，也是這般，不停走，走了不知多遠(yuǎn)。

    我看見綠衣身著麻衣，作男子裝束，跟著一股販鹽與絲綢，鐵的商販從一條崎嶇而隱蔽的小路離開國境，又與他們分開。我看見她獨自走在一條寸草不生，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