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受著什么疼痛。約爾格上前將他溫柔地擁進懷里，但是黎清幾乎條件反射性地、極為警覺地推開了他。

“思考，快。”青年用他銳利的黑眸盯著他?！吧谋举|(zhì)是什么？”

“生命的本質(zhì)是思維。”約爾格說。

“思維的本質(zhì)是什么？”

“是微聯(lián)結(jié)的數(shù)學(xué)排列?！?/br>
“數(shù)學(xué)有著正負，微聯(lián)結(jié)當然也有，而我剛剛才意識到這一點。”黎清的神情有些恍惚。他的身影忽然從原地消失了一瞬，又回到了這里。“我們運氣真好?！彼f?！拔胰タ戳艘谎勰愕氖澜?，它是黑色的。”

“什么？它明明是白色的?！奔s爾格吃驚地喊道，接著，他似乎意識到了什么，看向黎清所在的，同時也是他原來的宇宙。呈現(xiàn)在他眼前的是由黑色絲線組成的思維世界。

“我明白了，我們的世界是相反的。它們幾乎一模一樣，但是性質(zhì)是相反的。”

黎清出神地看著通道兩邊的宇宙，他們身處神奇的維度，這個從來沒有被探尋過的思維世界。一黑一白，涇渭分明，有一種對立卻和諧的美，正如人類從古至今意識到的那樣：有光明必有黑暗，有善良必有邪惡，有正必有負。這是一種自然之美。

“我想，我們得試試這個——正一加負一到底等不等于零。”

“你在說什么？”白羽迷惑地看著他們。“這里是……靈魂的世界？”

約爾格沉默了片刻，他眼里的疑惑慢慢褪去，最終化成了頓悟的驚奇?！扒?，你不會想要——”

“還有什么另外的方法嗎？我們總得試試。”

“但這樣人類和其他智慧生命不會受損嗎？”

“不會。人類的節(jié)點太小，又隨時在移動，兩個世界的正負自己恰好處在同一位置上的幾率很小。但是宇宙的節(jié)點是根據(jù)星系的位置產(chǎn)生的，兩個世界是完全相同的?！崩枨寮拥卣f：“當我們強行把兩個世界重合，宇宙的意識就會消失，而人類的意識得以保存下來，結(jié)束之后，兩個世界因為互斥分開，一切都會恢復(fù)正常?！?/br>
“除了少了兩個該死的宇宙意識?！奔s爾格露出一個微笑。

“沒錯，開始吧?！?/br>
用自己的想法cao縱一個世界是很奇妙的感覺，當心想事成真正實現(xiàn)的時候，力量的涌動之下是現(xiàn)實的荒誕。黑白世界逐漸重合，宇宙太大，他本應(yīng)該看不到任何一個細節(jié)，但在這個世界里，視覺是不存在的，他能清楚地感知到。

當?shù)谝粋€節(jié)點接觸到與它性質(zhì)相反的雙生子，它們悄無聲息地湮滅了。沒有閃光，沒有火花，就那么安安靜靜地消失。

正一加負一確實等于零。

宇宙察覺了。黎清突然感到一陣水灌進肺里一般火燒火燎的疼痛，并且它還在擴大，直到全身都刺痛起來。他下意識地蜷縮起來，但這里是靈魂的世界，他無論怎么做都無濟于事。

他的外表看不出一絲異樣，實際上也沒有受到傷害。但是疼痛是如此真實，他似乎回到了基因躍遷的那一天，在荒涼的火星上，痛到失去知覺。

“停下?！庇钪娴穆曇繇懫??！拔掖_實無法殺了他，但我可以無止境地折磨他，就算你們成功了，他也會瘋掉?！?/br>
約爾格猶豫了一下。

“繼續(xù)！”黎清嘶喊道：“你難道想犧牲全人類來救我嗎？別傻了！別忘了我們不止有彼此！你父母、meimei、我們的朋友還有我的親人全在人類這個范疇里——”

他的話語被痛苦的喘息打斷了。宇宙給予他的疼痛變本加厲，他覺得自己的思維仿佛變得混沌，巨大的痛苦中，一切都變得不那么重要了，似乎能救自己才是第一目標。這就是宇宙的目的。

皺眉、咬唇、蜷縮和慘叫都是沒有意義的。他告訴自己要控制住擁有身體時本能的反應(yīng)，要冷靜。他在浮動的空間中站直了身體，臉上的表情不再痛苦，盡管靈魂的疼痛沒有減輕一絲一毫，至少表面看不出來。

他冷靜地說：“繼續(xù)。”

兩個世界慢慢地重疊，黑與白交織在一起化為虛無，一半以上的宇宙意識消失之后，疼痛總算減輕了一些。就在這時，宇宙似乎意識到了消亡的結(jié)局，它將自己所有的力量都用于折磨這個他曾經(jīng)非?？春玫那嗄?，帶著憤怒和瘋狂。

黎清的意識差點被痛感淹沒了，他在尋找地球的時候，以為基因躍遷帶來的疼痛就是人類能體驗到的痛覺極限了，但它不是。身體有著極限，思維是沒有的，加諸在靈魂之上的折磨一次又一次挑戰(zhàn)著他對極限的定義。

黑白世界的重疊停止了。

黎清的精神處在崩潰邊緣，似乎已經(jīng)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他只想結(jié)束這場折磨，他想回家。

恍惚之中他回到了剛畢業(yè)的時候，他在細雨中的北京打著一把黑傘，走進老城的一條小巷，去看望臥病在床的導(dǎo)師。一米八幾的青年蹲在床前，老人像對待一個小孩子一樣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發(fā)。

“黎清，你很聰明，你是我教過最聰明的學(xué)生，但是你很孩子氣?！?/br>
“人生這條路，我走到這里算是到頭了。我想跟你講三點?！崩先碎_了個玩笑。“記住了，要考。”

“第一，記住你從哪里來。”

“第二，記住你要到哪里去?！?/br>
“第三，你做的事，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br>
……

痛覺麻木了。黎清在混沌中仍然保留了一絲清明，他依舊記得他的目標是什么。摧毀宇宙的意識。

世界的重疊又開始了。宇宙不可置信地感受到自身的消散，在徹底死亡之前，它平靜地問：“為什么？我引渡過上百個人類，其中有五十二個人達到可以消除絲帶——也就是你所說的微聯(lián)結(jié)向量的程度，他們無一例外地拒絕了我。他們有的人被放逐，有的像老鼠一樣躲藏，有的自盡了?！?/br>
“我自認為給出的條件足夠豐厚，神的力量具有足夠的誘惑力，而且他們都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謀殺，心中充滿了仇恨。據(jù)我對你們?nèi)祟惖挠^察，他們的心理應(yīng)該已經(jīng)扭曲了，你也已經(jīng)扭曲了。但是你們還是拒絕了我。”宇宙這時沒有了剛才的瘋狂，在這個宏大的生命的末端，它只是很好奇地發(fā)問，就像一個在星空下問亮晶晶的是什么的孩子。

“為什么？”

“因為我們始終記得我們是人類，從母親的孕育中來，要到死亡的彼岸去?！崩枨寤卮??！斑€有，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br>
兩個世界重合在了一起，宇宙消散了。在那一瞬間，黎清和約爾格失去了對世界的掌控，黑白兩界因為斥力猛然分開，他們的身影消失在了這個空間中。

不知過了多久，黎清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回到了白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