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拐杖的老人在方駒的陪同下從旋轉(zhuǎn)樓梯上走下來。

一切都結(jié)束了。

可每一分鐘每一秒鐘，世界還在向前運(yùn)行。

陳浮從座位上站起來，他的神色平靜，因為早已知道結(jié)果而平靜，他說：“老爺子，我來向你道歉。”

“道什么歉？”

緩慢的聲音從頭上傳下來，也這這一刻，站在大廳中的兩個一左一右的按住了陳浮的肩膀。

第三個黑衣保鏢拿著拐杖從樓梯上走下來。

陳浮說：“當(dāng)年是我勾引方麒的，是我的責(zé)任?！?/br>
黑衣保鏢來到了陳浮背后，他揚(yáng)起拐杖，干脆利落地敲下去。

“啪”地一聲，陳浮跪了一邊的膝蓋。

老人在樓梯上駐足。

隔著半截樓梯，上面的居高臨下，下面的人狼狽不堪。

老人敲了敲自己的拐杖：“這七年間，你一次一次地來見我，一次一次證明你們真正相愛，現(xiàn)在你打算吞回自己七年中重復(fù)過成百上千遍的話？”

陳浮支著一條腿。

他被人按在地上，脖子必須抬到很高的位置才能看見老者。

他沉默了足足五分鐘的時間。

他才說：“我騙了方麒。”

“啪”的又一聲，他的另一只膝蓋再次被打落在地。

長久長久長久的靜默。

長久長久長久的凝滯。

老人從樓梯上走下來，他走到陳浮面前。

陳浮動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但是很快，來自左邊落在臉上的重?fù)艟妥屗矍鞍l(fā)黑，耳中一片轟鳴。

明亮的視線開始出現(xiàn)大塊黑暗。

他保持著姿勢不動，盯著面容被自己視線模糊的老人。

他聽見對方說：

“……你十歲那一年，是方麒在車上胡鬧導(dǎo)致車子撞到了你，你才進(jìn)入方家?！?/br>
“當(dāng)年方氏是否有給你找最好的醫(yī)生，表示最好的賠償？”

“是?！?/br>
“這么多年來，就算從小學(xué)到高中，是不是方氏給了你最好的教育資源？”

“是?！?/br>
“但你騙了我可愛的孫子，你這樣回報方氏?！崩先苏f。

陳浮眼前的漆黑漸漸散開了。

他再一次看清楚了老人的面容，那不用看清楚，因為他早已對此熟知于心。

老人的臉上一片陰霾與晦暗。

老人松弛的嘴唇微動，吐出最后一個句子：

“你真是一條養(yǎng)不熟的狗。”

××××××

進(jìn)入方宅的一個半小時之后，陳浮被人像丟麻袋一樣丟出了別墅。

他如同一具大型垃圾一樣落在了泥地中。

天不知道什么時候下起了雨。

瓢潑大雨在短短的時間內(nèi)就將一切東西都澆灌為冰冷。

陳浮跌落在地上。

水不要命地從他衣服的縫隙里灌入體內(nèi)，泥濘弄臟了他的頭發(fā)和面頰，他因為腿部被打折的疼痛而蜷縮起來，然后一雙考究的皮鞋出現(xiàn)在了陳浮的眼前。

皮鞋的主人蹲下來，雨在這一個方寸之間暫時停止。

方駒看著陳浮，他和陳浮閑聊：“好久沒有看你這么狼狽了?！?/br>
“幫我打一個急救電話？”陳浮對方駒說，“抬不起手了?！?/br>
“手也被打折了嘛。”方駒回答。他伸手從陳浮的口袋里拿出手機(jī)，但他顯然沒有急公好義替人撥打急救電話的意思，而是將手機(jī)丟在地上，然后一腳踩碎。

做完這件事之后，方駒笑道：“你拐走我弟弟七年還想要我給你打急救電話？看在你這么可憐的份上我就不多踩你一腳了，我去接方麒，你在這里多享受一下雨露好了。”

他說完就上了一旁的黑色賓利。

轎車如同幽靈一樣在山間穿梭而去。

陳浮閉上了眼睛。

他的面孔砸在泥水里，泥水阻塞了他的呼吸，胸膛如同要炸裂一樣疼痛。

又一個人在雨里走近了。

他穿著紫色的褲子，在陳浮身旁蹲下，他還一下一下地嚼著口香糖，他費(fèi)解說：“你看上去真慘，奇怪，你為什么不和方麒繼續(xù)在一起呢？不是反正結(jié)婚了嗎？你們又不是不愛對方，湊合湊合不也就好了？”

“雖然——”他的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下大約一個指節(jié)的小小寬度，“你們中間有那么一點(diǎn)不和諧的小音符。”

“哦對了，”季遲說，“你是不是奇怪我為什么會恰到好處的出現(xiàn)在這里？那當(dāng)然是因為在你來之前我剛好在方家做客啊！”

“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么會剛好在方家做客？因為我認(rèn)識方駒啊?！?/br>
“你看，事情的發(fā)展就是這么地——神奇。三個月之前，我和方駒見了面，方駒和我說了他煩惱的事情，然后我對著自己的記憶想了想，發(fā)現(xiàn)我居然認(rèn)識其中一個主角?！?/br>
“世界真小?！奔具t感慨，“所以我就過來隨便看一看了。”

“哦當(dāng)然，走到了這個地步我為你們感覺遺憾?！奔具t隨口說了一句，他又接道，“順便在你來之前，方駒聽了你們的事情，當(dāng)場就回到了房間里大笑三聲，估計這么多年的怨氣一口全出干凈了?！?/br>
“……”陳浮一直聽季遲說了很久。他抬起臉，“你有帶手機(jī)嗎？”

“當(dāng)然有，想要打個急救電話嗎？沒有問題，等我先把話說完?！奔具t說。然后他的電話就響了。

他接起來喂了一聲，接著就靜靜聽電話那頭的人說話，沒有多久的時間，他的神色突然變得驚訝，非常驚訝。

然后他掛斷了電話，垂頭看著陳?。骸澳闶鞘裁磿r候查到我的公司……然后把它們一腳踩死的？”

“不用太過驚訝。”陳浮神態(tài)冷漠，他的呼吸細(xì)微成一線，他的話語陰郁如同地上的污泥，“只是一個小小的見面禮而已，你肯定不會介意的?！?/br>
身體還在疼痛。

神經(jīng)還在疼痛。

但他翻過身掰正了自己的胳膊。

他抖著手從貼身的口袋里再次掏出一只手機(jī)，自己給自己打了急救電話。

雨還在下，天地間一片寂靜。

××××××

方麒和陳浮的再一次見面是在三天之后。

三天之前的婚禮好像昨天，三天之前的爭吵好像就在上一刻。

但這個時候他們已經(jīng)坐在了一間辦公室中，簽署離婚協(xié)議書與財產(chǎn)分割書。

離婚協(xié)議與財產(chǎn)分割全按照國外的方式，所有屬于陳浮公司的股份，其余的股票，債券，動產(chǎn)不動產(chǎn)全部按照百分之五十的比例分為兩份，一人一份。屬于方麒的那一份，因為考慮到對方始終將資產(chǎn)交給專業(yè)理財人打理，所以更多的換成了好打理的現(xiàn)金和不用花心思的不動產(chǎn)。

這棟屬于廣域、屬于陳浮的大樓有數(shù)十層的高度。

他們在所有者的辦公室里，沒有處理離婚協(xié)議的工作人員，沒有研究合同的專業(yè)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