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了，祖母跟著我大伯父過。葉家雖說家業(yè)不少，可不是田地就是鋪子，現(xiàn)錢不多，要不是娘把你那幾個鏢師拉過去鎮(zhèn)場子，差點那時候三位伯父就要吵得打破頭。”

    汪孚林在腦子里設(shè)想了一下，就知道葉家那分家場面一定相當(dāng)之火爆?？上胂肷洗稳~家那票人跑來接人卻鬧出了那么一個笑話，還有個毛遂自薦要去給葉大炮當(dāng)師爺?shù)?，他想也知道葉家是個什么光景。可想想單單這些，應(yīng)該還不至于讓葉明月和小北夤夜等著自己回來，因此他立刻問道：“怎么，是分家結(jié)果不好？還是有什么別的變故？”

    “有什么變故？爹在家里是最小的兒子，這次分到手的家產(chǎn)卻最少，大家卻都不信，懷疑是祖母私底下把東西給娘了，再加上娘這次回去帶了那些鏢師，他們更是懷疑娘帶著他們回來，是打算把金銀細(xì)軟給偷偷夾帶在身上，帶回歙縣去給爹，于是全都不肯放她走，天天鬧騰個沒完！”小北說到這里，已經(jīng)是氣得臉都青了，“汪孚林，你幫個忙，再借幾個人給我和jiejie，我們回去狠狠整治那些家伙一頓！”

    汪孚林知道小北也就是嘴上說說，眼睛卻在看葉明月什么反應(yīng)，頓時也順著她的目光看向了葉明月。

    讓他意想不到的是，葉明月在沉默了好一陣子之后，最終有些遲疑地說道：“娘上次從寧波府到歙縣來，就說過家里鬧騰不休，都想分家，這次有意帶人回去，就是想順著祖母的意思，把家好好分了，省得日后一大堆麻煩。今天傍晚送消息回來的人說，娘吩咐我們稍安勿躁?？伤退阍倌苣?，畢竟弟弟還不到一歲，很容易被人絆住。孚林，小北說的也是我的意思，你挑幾個人借給我們，我們悄悄回寧波府去，看看能不能幫她一把。”

    聽到葉明月也想回去，汪孚林不禁摩挲著下巴。足足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說道：“光是你們回去，你確定真的能有用？你有謀，小北有勇，看上去正好彼此互補，但你們終究是晚輩，葉家卻又是寧波大戶，大戶人家規(guī)矩多，至于那些往日對你客客氣氣的親朋好友立場，恐怕也難說得很，再說，你們這一走，讓小胖子怎么想？這樣吧，明天中午有趙老爺?shù)馁r罪宴，我爭取把鄔部院拜托我的事推出去，接下來我陪你們一塊回寧波一趟?！?/br>
    見小北目瞪口呆，葉明月顯然也有些意外，汪孚林便笑著說道：“金寶他們幫忙林老爹的事，明天差不多也該忙完了。既然出都出來了，我就索性帶著二娘小妹，金寶和秋楓走得更遠(yuǎn)些，順帶去寧波玩玩。對了，我忘了告訴你們，今天還遇到了許老太爺和九小姐，說不準(zhǔn)她明天就會過來找你們！”

    第三一零章 空手套白狼

    第二天一大清早，汪孚林便帶人動身前往水門街。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詢問路人，許老太爺口中的歙縣許家宅院究竟在哪里，就看到了一番他昨天想看卻沒看到的場面。

    水門街邊上乃是一條縱橫交錯的水路，上頭從北到南，從西到東，總共橫跨了約摸七八座橋。此時此刻，就只見黑壓壓一大片人聚集在橋附近，但卻沒有太多喧嘩。和之前汪孚林在杭州城內(nèi)外看到的那些綢緞衣服不同，大多數(shù)人都是衣衫襤褸，上頭補丁疊補丁，有男有女，女子反而是少數(shù)。好幾個處街角還有粥桶，有人用大勺在桶里攪動著和水差不離的稀粥，來去的人大多都會喝上一碗，卻不見給錢。

    “城南吳家機坊，要十個人，全都要緞工！”

    聽到這一聲吆喝，汪孚林本以為必定會應(yīng)者云集，可讓他詫異的是，那些喝粥的人并不見開口答應(yīng)，而是有個衣衫較為整齊的中年漢子迎上前，和來人仿佛是討價還價了一陣子，繼而就回過頭來把手一招。須臾，便有十個人二話不說上前來，直接跟著之前那叫嚷的來人去了。至于其他的人，盡管有的面露羨慕，卻沒有人敢爭執(zhí)，只是默默地繼續(xù)苦等。

    汪孚林只駐足旁觀了不到一刻鐘，前前后后來要工人的大約三撥，要的從七八個人到三四個人不等，可這一窩蜂到這等著上工的卻絲毫不見少。此時此刻，他終于明白浙江巡撫鄔璉昨日為什么這樣感慨萬千。大明從立國之初就被太祖朱元璋設(shè)定為一個農(nóng)業(yè)國家，發(fā)展至今工商業(yè)已經(jīng)開始漸漸超過了農(nóng)業(yè)，尤其在東南地域，這種站街似的招工方式，怎能不讓那些讀圣賢書的文官感到驚恐？又不是人人都像汪道昆出身商家，于是認(rèn)為應(yīng)該農(nóng)商并重。

    他很快便悄然離去，找了個路人詢問過后，順利找到了地頭。許老太爺一見面便對他笑言昨夜陳老爺親自過來打探，汪孚林對此早有猜測，倒也不覺得奇怪，而是提到了之前來時那座座橋頭人滿為患的景象。盡管許老太爺并不從事絲織業(yè)，但他走過的橋比汪孚林走過的路還多，當(dāng)前去煙雨樓赴約的路上，他就少不得對汪孚林解釋一二。

    “到這里來等人雇傭的織工緞工以及其他匠人，約摸有幾百人，免費供粥的，就是周遭幾戶兼做牙行的歇家。他們和城中內(nèi)外那些機主多為商定好的，每人每日工錢抽成十分之一，他們則是負(fù)責(zé)在十日之內(nèi)幫雇工找到雇主，當(dāng)天幫雇主找到手藝嫻熟脾氣溫順的工人。所以，這三方約定俗成，人人得利?！?/br>
    聽到這里，汪孚林就知道，這里已經(jīng)形成了一套相應(yīng)的制度，和后世的人才中介類似，總之就一句話，只要不是突然產(chǎn)能過剩，盡管日子苦些，勞動力市場還算是井然有序，不用官府cao心。不過，鄔璉本來也只是體恤這些雇工，痛恨的是那些收保護費的打行中人，他今天倒沒看見這樣的景象，因而，蹭坐許老太爺那寬敞馬車的他理所當(dāng)然又問及了此事。

    “那些游手好閑的家伙？”許老太爺頓時眉頭大皺，繼而便冷笑道，“農(nóng)人種地，工人做工，商人經(jīng)商擔(dān)風(fēng)險，稍有不慎便連本帶利虧個精光，還要欠一屁股債，就連看似風(fēng)光無限的朝廷官員，卻也是寒窗苦讀十?dāng)?shù)載，這才能夠崛起。只有這些混跡市井，不肯吃苦也沒有一技之長的家伙，最叫人可恨。聽說你開了一家鏢局，收容了一幫這種家伙？你卻要小心，這種人多半都是滾刀rou，無情無義，關(guān)鍵時刻捅了同伴一刀也有可能。”

    許老太爺不會看不起農(nóng)民，不會看不起雇工，更不會看不起商人，至于官員他更是一定會供著，可對于打行，他的態(tài)度卻至為厭惡。

    覺察到了他的這種態(tài)度，汪孚林想想同樣深惡痛絕的鄔璉，想想之前打算一石二鳥的浙江三司衙門主官，想想不得不捏著鼻子寬大為懷的杭州知府凃淵，汪孚林并沒有任何奇怪。就猶如舊上海那些青幫洪門之類的家伙，有多少人會喜歡他們？當(dāng)面客客氣氣，背后罵娘的不知道多少！

    煙雨樓位于杭州中心城區(qū)，比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