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很復(fù)雜，畢竟他曾被汪孚林反挾持過，前次又是汪孚林的緣故方才能夠見到戚繼光，再加上舊日兄弟全憑汪孚林才能過上好日子，潛意識中，他不禁希望汪孚林也能插手管一管今天的事情，至少讓那些被充軍到此的南人不至于再被人欺負。而他只是在心里想想，另兩個浙軍老卒就直接把話說出了口。

    “鐘老大，之前咱們倆被充軍到喜峰口，若不是你照應(yīng)，就連命都沒了。我們兄弟倆身手只是略過得去，當(dāng)初在南京就險些被一直當(dāng)兄弟的何四坑了，差點就把胡部堂身后令名也給一塊陷了進去，就我們這腦子根本想不出什么主意來。你能不能去求求那汪小官人，給喜峰口這邊從軍的南人找一條出路？”

    “是啊是啊，鐘大哥你幫幫忙，實在不行，幫我們引薦一下也行。他既然能夠因為你的緣故帶挈我們兩兄弟，總應(yīng)該是古道熱腸的人?！闭f這話的漢子微微一頓，想起當(dāng)初自己兩人在南京時，還曾經(jīng)和何四在背后議論過汪孚林及其伯父汪道昆，不禁有些慚愧，但還是硬著頭皮說，“我和三哥可以一塊去求他，這次的事情，畢竟也是從我們勾起的?！?/br>
    鐘南風(fēng)覺得汪孚林雖是進士，又看似是戚繼光帶到喜峰口來的，但對于這樣的軍務(wù)肯定無從開口，但想想兩人求的確實也在情在理，他猶豫良久，最終還是答應(yīng)了。然而他們并不是沈端的正牌子親兵，哪怕遠遠能夠看到戚繼光，離著卻很遠，根本不到可以說話的地步，只能在那干著急。

    他們遠遠看到戚繼光和沈端似乎說了什么，緊跟著，那位薊鎮(zhèn)總兵就和喜峰口參將一道，在眾多親兵的簇擁下往這邊來。他們還沒擠上前就被警戒的兵馬給趕到了后面，又不敢隨便大聲呼喊，只能眼睜睜看著一行人從面前過去。就當(dāng)鐘南風(fēng)和另兩人滿臉失望的時候，突然只聽到背后傳來了一個聲音。

    “我還以為你們也在那幫軍中械斗的人里頭，沒想到這次倒聰明了。鐘南風(fēng)，你有長進啊！”

    鐘南風(fēng)回頭一看是汪孚林，和自己打過一場的沈有容也在，登時大喜。他顧不得這調(diào)侃，三下五除二將自己所知道的內(nèi)情全都一股腦兒倒了出來，一旁另兩個浙軍老卒也在那一個勁幫腔。在他們的解說下，汪孚林和沈家叔侄很快明白了此番械斗的內(nèi)因所在。這下子，曾經(jīng)和鐘南風(fēng)交過手的沈有容登時恍然大悟：“怪不得之前我和鐘大叔打那一架的時候，一旁看熱鬧的那些人最初還在起哄打氣，最后竟然在那罵你，原來是因為這個?！?/br>
    而沈懋學(xué)則是嘆了一口氣：“東南倭亂平定，之前福建就曾經(jīng)出過軍中將卒擾民的事情，后來遣散安置更是非常草率，以至于昔日勇士散落民間不復(fù)當(dāng)年之勇不說，甚至還被人當(dāng)成是惹是生非的害群之馬，沒想到就連到了北邊之后，也依舊不消停……說來說去，這次鬧事，軍中陋習(xí)固然可恨，但九邊軍紀(jì)積重難返，也可見一斑！”

    汪孚林瞅了一眼鐘南風(fēng)和另兩人，見他們對沈家叔侄的反應(yīng)似乎不甚關(guān)心，三個人六雙眼睛全都看著自己，早就聽懂了剛剛那番弦外之音的他頓時有些無奈。怎么都當(dāng)他是萬能的？他這次到薊鎮(zhèn)只是來見識一下戚繼光這位一代名將的，其他的他管不了也沒打算管，尤其是如今的問題癥結(jié)，沈懋學(xué)都已經(jīng)說得很明白了，戚繼光恐怕都只能采取各打五十大板，然后和稀泥的方式，他能有什么辦法？

    戚繼光是很難一碗水完全端平的，一方是跟隨自己轉(zhuǎn)戰(zhàn)東南威名赫赫的浙軍精銳，民間直呼戚家軍而不名，另一方是薊鎮(zhèn)那些積重難返的老兵油子，但也在其指揮下，打敗過那些野心勃勃的兀良哈人，戰(zhàn)力頗為不凡，最好的結(jié)局當(dāng)然是兩邊能夠精誠合作，不分彼此，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地域分歧，戚繼光總不可能把浙軍全都給遣散回去，然后一心一意靠這些薊鎮(zhèn)兵馬來打仗？

    鐘南風(fēng)見汪孚林沒做聲，不禁有些焦急?？删驮谶@時候，沈有容突然輕咦了一聲：“叔父，汪公子，有些人朝我們圍過來了！”

    聽到這話，原本聚在一塊說話的眾人環(huán)顧四周，果然就只見幾十號人往自己這邊圍攏過來，后頭更有人叫道：“弟兄們無辜要挨軍棍，我們扣下這幫南人，然后去參將署門前請愿，請大帥出來主持公道，明辨是非，罷免了那個只會捧南人的沈端！”

    見此情景，鐘南風(fēng)三人不假思索就要去拔刀，沈家叔侄和幾個隨從則謹(jǐn)慎一些，只是凝神戒備，汪孚林卻在最初的驚愕過后，突然沉聲喝道：“戚大帥都回來了，居然還有人想鬧事？要是不怕掉腦袋，又或者甘心情愿被朝廷通緝，跑到韃子那兒去舔臭腳，那就盡管上來窩里斗！”

    他這話用足中氣，聲若洪鐘，一時間幾十個圍上前來的人全都聽到了，立刻有人猶豫不決了起來?？删o跟著，就有人嚷嚷道：“別聽這些南狗的……”

    “呸，南人北人全都是我大明的子民，誰在背后挑唆別人嚷嚷什么南狗，有膽子滾出來說話，別在那藏頭露尾！”沈有容年輕氣盛，不等那人說完就大叫道，“有本事撒在那些蒙古韃子頭上，沖著自己人下黑手算什么英雄好漢！有本事出來和我一對一，誰不敢誰就學(xué)狗叫！”

    聽到這話，再看到那原本氣勢洶洶的幾十個人被自己和沈有容先后拿話一攔，不少人左顧右盼，顯然有所分歧，汪孚林頓時笑出聲來。這沈有容真是宣城沈氏書香門第的嫡系子弟？可市井習(xí)氣很重啊，實在有趣！

    想歸想，可此刻最重要的是平息事態(tài)。眼看這幾十號人騎虎難下，他便笑吟吟地指著沈懋學(xué)說道：“這位沈先生乃是舉人，聲名連首輔大人都聽說過的名士，戚大帥禮遇非常。至于我呢，是戚大帥好友的晚輩。你們既然要求公道，我二人可以去聽你們說個夠，如若真有道理，我們陪你們?nèi)⑹?，保證你們可以見到戚大帥。如何，可否去你們的營房，你們的地盤，好好聽你們叨叨？”

    沈有容登時大吃一驚，可還不等他繼續(xù)說什么，就被沈懋學(xué)一手?jǐn)r住。這位被譽為宣城沈氏數(shù)代之中最杰出的子弟斜睨了汪孚林一眼，心想汪孚林不說自己是進士，只道是戚繼光的后輩，而卻特意點出他是舉人，這其中用意他實在猜不明白，可不論如何，這確實是一個機會。于是，他從容自若地說道：“我和汪公子都是南人，你們有什么不滿，我們盡可以聽你們說個夠。要去哪說，帶路吧！”

    趁著這功夫，汪孚林便低聲對沈有容說：“回頭告訴大帥，不用擔(dān)心我二人安危。”

    直到汪孚林和沈有容上前去，那幾十號人你眼看我眼，最終糊里糊涂簇擁了他們走人，沈有容還在那發(fā)愣。不用擔(dān)心安危？汪孚林怎么就那么有信心？這也太大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