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從前只顧著讓兩個兒子讀書科舉，維持張家家業(yè)不衰，可唯獨就忘了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在局勢復(fù)雜的情況下不要輕舉妄動，要明哲保身，更要忍一時之氣，不要因為一時沖動就把大把柄直接送到別人手里！他現(xiàn)在不可避免地卷入進去，所謂清流同仇敵愾，也就把他一塊恨進去了！

    而且，白白送給汪孚林一個受害者形象！

    他恨鐵不成鋼地狠狠瞪了張甲徵一眼，板著臉坐下之后，便一字一句地說道：“去請夫人來！”

    張?zhí)┽绾蛷埣揍缰耙恢迸扇嗽诖笈d縣衙門外打探，發(fā)現(xiàn)事情不妙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在父親沒回來之前，他們就已經(jīng)對母親坦白了，只求張四維萬一一怒之下要動家法的時候，母親能夠給他們求求情。然而，此時此刻父親特意叫母親來，張甲徵心頭松了一口大氣，張?zhí)┽鐓s意識到事情恐怕和他們之前想象的完全不同。果然，張四維吩咐了一句之后，突然改口道：“算了，我也不想聽她給這兩個孽障求情，把他們帶過去，告訴她，立刻把人帶回蒲州去！”

    此話一出，張?zhí)┽绾蛷埣揍绲菚r有些懵了。逃掉一頓狠打，離開京師回家鄉(xiāng)去，乍一看沒什么不好，可這樣回去終究太沒面子，更何況，父親的發(fā)落又豈會真的就這樣簡單？果然，下一刻，他們又聽到張四維補充道：“沒有我的吩咐，不許他們離開蒲州半步！我會寫信給老太爺和老夫人，嚴(yán)加拘管，絕對不許他們再交接那些狐朋狗友，給我好好閉門讀書，一年不許出門！”

    閉門讀書一年？不許出門不許交友，這不是等于坐牢嗎？

    兄弟倆彼此交換了一個臉色，同時看到了對方眼神中那深深的驚慌之色?？墒牵赣H不來，他們又怎敢討價還價，到最后不得不垂頭喪氣出了書房，而他們這一走，張四維頹然跌坐下來，揉了揉兩邊突突直跳的太陽xue，心里知道自己接下來這至少一兩年，那是什么小動作都別想做了，就連想把舅父王崇古推上兵部尚書之位也要暫時緩一緩，只能寄希望于譚綸短命，汪道昆自己再犯錯。

    畢竟，汪孚林一回來便如同火藥桶里進了火星，接連給張居正創(chuàng)造了那樣大好的清洗科道言官機會，遼東巡撫張學(xué)顏又為其說了不少好話，張居正就算不能投桃報李，立刻給汪孚林一個好官職，也至少不會再輕易動汪道昆這個兵部侍郎。說來說去，汪道昆有個好侄兒，他卻沒個知心知肺的好兒子！

    王世芳秦三娘那樁公案鬧得滿城風(fēng)雨，茶館酒肆甚至因此衍生出了好幾段說書的時候，內(nèi)閣三輔張四維的兩位公子，在無盡的悔恨之中悄然離開了京師回返老家蒲州，而原本該是大獲全勝的汪小官人汪孚林，卻是一道聲情并茂的告病請假回鄉(xiāng)奏疏，再次往僅剩的幾個自詡為正直言官的御史和給事中腦袋上打了一悶棍。要知道，他們原本卯足了勁，準(zhǔn)備等著朝廷一給汪孚林官職就瞅準(zhǔn)機會狠狠反擊，至少得一泄心頭之恨，可誰曾想汪孚林盡出歪招。

    汪孚林請的是病假，而且為了表示這請病假是真的而不是假的，汪孚林居然聲稱奏疏乃是自己口授，養(yǎng)子代筆。這下子，就連那些原本不了解汪家人口結(jié)構(gòu)的人，也一下子從奏疏中駭然發(fā)現(xiàn)，汪孚林竟然有個十三歲的道試案首養(yǎng)子。于是乎，當(dāng)年汪孚林考中秀才后就招人暗算，明明是秀才卻差點遭強派糧長，某些舊事就在有心人散布下傳開了來，可這一次的宣傳重心不是汪小官人的隨機應(yīng)變，而是旨在強調(diào)他從小就遭受強權(quán)迫害！

    一個受害者汪孚林的形象倏忽間就塑造了出來，連帶著遼東英雄傳中那些英雄們也從之前的不溫不火而到突如其來的大紅大紫，悲情十足，甚至連當(dāng)初書坊東家聲稱不愿得罪讀書人，印了一百冊就把原稿退回來，此事也一下子傳開了。這下子，汪沈一應(yīng)人等全都蒙上了一層悲壯色彩。而且本來少數(shù)同情汪孚林這一行人遭遇的讀書人立刻陣容擴大，隨即sao動了起來。

    那書坊老板的話怎么說的，什么叫得罪讀書人，他們什么時候就被人代表了？

    張居正也好，馮保也罷，本就暫時不想給正在風(fēng)口浪尖上的汪孚林派官，汪孚林既然肯主動請病假，那接下來的一通悲情攻勢他們也就只不過置之一笑，須臾就批復(fù)了下來。而為了表示朝廷對于“無辜受害者”的關(guān)懷，卻是還派了個太醫(yī)院的太醫(yī)過來，不是別人，正是最熟悉汪孚林的朱宗吉，附贈藥材若干。老朋友再次見面，朱宗吉看到滿面紅光躺在床上的汪孚林，頓時又好氣又好笑。

    “裝病也沒裝病的樣子，你這也太不專業(yè)了吧？”

    “這不是因為早就得到的消息，聽說來的是朱兄嗎？再說了，恐怕京師無數(shù)人都盼望著我這個災(zāi)星趕緊滾蛋，誰還會在意我是真病還是假?。俊?/br>
    “那你還躺在床上干什么？”

    “好歹得最低限度做個樣子嗎？”汪孚林見朱宗吉一臉敗給你的架勢，這才笑著說道，“不知道朱兄朱太醫(yī)你是否精通外傷，我那邊還有不少之前在遼東受過外傷的病人，雖說一直都請過大夫，但總比不過你的太醫(yī)國手?！?/br>
    “算了吧，我也就是擅長內(nèi)科和婦科，外傷的事不在行，再說了，京師那些看外傷出名的大夫這點本事還是有的。”朱宗吉隨手抓起汪孚林的左手切了切脈，最終哼了一聲隨手一扔，“果然是半點病都沒有，睜著眼睛說瞎話倒是在行！不過你那奏疏聲情并茂，到底是你寫的，還是你家小子們寫的？”

    “金寶，秋楓，過來見過朱太醫(yī)?！蓖翩诹种昂椭熳诩宦窂哪暇┩械骄煟?dāng)然不會瞞著這個朋友，等兩個小的行過禮后，他就開口說道，“秋楓草擬的文章，我就是少許改動了幾個字，金寶謄抄的。奏疏原本他們兩個都寫了個草稿，金寶太實誠，不如秋楓那篇煽情，所以我就用了秋楓的。而金寶那手字練得不錯，所以就讓他主筆了。”

    金寶和秋楓見汪孚林把這種事都說得如此振振有詞，又見朱宗吉嘖嘖稱奇，往他們臉上來回打量，他們實在有一種說不出的別扭。直到朱宗吉用極其夸張的語調(diào)贊了他們一番，汪孚林讓他們先出去，兩人方才如蒙大赦開溜，出了門就面面相覷，全都覺得汪孚林交的朋友就和他自己一樣讓人捉摸不透。

    而沒了別人，朱宗吉就沉下臉道：“你已經(jīng)在京城得罪了這么多人，還得罪武清伯家老二干什么？李偉統(tǒng)共三個兒子，李文全最年長，身為世子，而且他也有兒子，將來這一脈繼承爵位是鐵板釘釘?shù)模钗乃蓜t還小，連個官職都還沒給，可李文貴卻不一樣，三個兒子里這個是最有野心的。隨便應(yīng)付應(yīng)付他就行了，干嘛非得翻臉？”

    “是他對你直說的？”見朱宗吉點點頭，汪孚林就滿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