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卻是個只會拳打腳踢的武僧，成日撓著那顆光頭讓弟子習(xí)武打拳，搞得少室山叫苦不迭，鬧出不少笑話。

陸家兄妹次日便回了印水山莊，陸林林避世不愿再見人，陸展沐倒是振作起來，著手重整印水一脈。

宋雪橋逞強(qiáng)一時，可在探到裴無念沒了氣息之后，還是氣急攻心幾乎昏死當(dāng)場。

不過好在，當(dāng)日他就在絳雪閣。

當(dāng)初別離山莊一役，死傷無數(shù)，他將那些中毒的弟子接脈拼骨從鬼門關(guān)一個個拉回來都不在話下，何況區(qū)區(qū)一個裴無念。

“公孫先生，裴公子可有轉(zhuǎn)醒的跡象？”徐伯小心翼翼地探頭去看。

他二人一事當(dāng)夜鬧得滿城風(fēng)雨沸沸揚揚，張仲逑日夜嘆氣仿佛老了十歲，宋雪橋頂著風(fēng)雪在玄岳門前叩足了十個響頭，才換得他松口放人，現(xiàn)如今，自他將人帶回玲瓏山莊也已經(jīng)過去小半年了。

公孫清宴將裴無念的手塞回被子之下，又摸了摸他的額頭道，“已沒什么大礙了，性命無憂，不過毒入心肺，能否轉(zhuǎn)醒全看老天?！?/br>
還是一如往常的答案，老徐道，“那藥還是照上次的煎？”

“多加二錢桉葉，一兩八角蓮，文火煎，等溫了再給他灌進(jìn)去?！惫珜O清宴淡淡道。

等老徐抹著眼淚帶門出去，溫文爾雅的公孫先生才睜著那雙沒有焦距的眼，丟了文人雅士的皮囊，忍不住對著昏睡的人邊嘆邊罵道，“小兔崽子對自己下手倒是夠狠，還有另一個小王八犢子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br>
“小王八犢子去取酒了?！遍T外走進(jìn)來一人，懷中抱著一只酒壇，身上碧色披風(fēng)落滿細(xì)密的新雪，他眉眼間笑意正濃，問道，“葉葉呢？叫來，我們在這一道喝一碗?！?/br>
公孫知他聽到，假咳兩聲岔開話題，“天寒地凍的取什么酒，從前怎不知你酒癮這樣大。”

“這酒本是一對，一名不醉，一名不歸，馬小漁告訴我不醉是墓酒的諢名，喝了恐怕要去見閻王，可洛陽桂花樓為枝上廣寒釀出的不歸，的的確確是好酒?！彼窝?qū)⒛菈戚p輕放下，若有所思道，“我從前也不是太愛喝酒，千金佳釀都點到即止，說來也奇怪，只有這個像上癮一樣，忘不掉?！?/br>
公孫清宴也不客氣給自己滿上一杯笑道，“的確是好酒，香的很?！?/br>
宋雪橋走到塌邊，看著不知世事的人嘆道，“聽到?jīng)]？連公孫都說是好酒，你再不起來我就全倒進(jìn)湖里喂魚?！?/br>
公孫清宴搖搖頭，有些欲言又止，他放下酒杯，還是輕聲道，“有件事我必須同你說，他躺了許久，雖性命保住，可……就算有朝一日轉(zhuǎn)醒，也只能武功盡廢，回不到從前那般了。”

“也好，活著就好，本就不是他的錯，他的債也還的夠多了?！彼窝驈澭嗣侨巳缒暮诎l(fā)，并不驚訝，面上無悲無喜，“這樣下半輩子，就換成我護(hù)著他，不用想著威震武林，不用想著應(yīng)付各門各派，也不用想著怎么打打殺殺，江南是個好地方，不如就在玲瓏山莊，給他開個小私塾，每天寫字畫畫，也不錯。”

公孫清宴眉間隱有慟色，他嘆道，“倒是可惜了，張掌門大病一場，也屬意無渺繼位，無念原本……”

“他原本就不是在乎這些的人?！彼窝蛐χ拥馈?/br>
公孫清宴晃著手中香氣四溢的不歸，也了然地笑了起來，也是，裴無念若是在乎這些虛名，當(dāng)初就不會把所有臟水都往自己身上潑還和宋雪橋一道把張仲逑氣得半死了。

窗外屋檐上落下幾點殘雪，柔和的日光照進(jìn)屋中，宋雪橋靠在床邊，繼續(xù)同裴無念抱怨道，“等這場春雪過去，你也該起來走走了，再躺，都快發(fā)霉了?！?/br>
他每日都要這樣自言自語許久，今日自然也是無人理他半句。

公孫清宴走時，留下了那枚白玉筒，其中除了莫云簡舍利，筒壁上還刻有裴無念的八字生辰，莫云簡果真至死都不曾忘記這個孩子。

等到乍暖還寒，女兒節(jié)過去，宋雪橋趕早去了趟惜霧山瞧季玉霜，那株梅樹已經(jīng)落得剩下了枯枝，光禿禿的很是難看，但宋定涯墓旁多出一座小小的新墳，墳前放著幾支沾著清露開著嫩粉花苞的桃枝，給惜霧山添了幾分顏色。

他自然知道那人已經(jīng)先他一步來過。

他帶著裴無念回到玲瓏山莊之后，花邀酒曾來拜訪過，他站在廊橋之上，再不肯往湖上書齋多走一步，淺色長衫氤氳進(jìn)沅山的薄霧之中，還是一如既往般譏諷的笑容，“你果然是個不省心的?！?/br>
“你也是個不省心的。”他自然不與花邀酒假客氣，“只是我想不通，你何時知曉是慧窗的？”

“自燕山墨冰針殺人起，我比誰都清楚不是你做的，但是我若跟著你，一定能查到一些有趣的東西，那夜我就在色方丈隔壁的花船上，我先你們一步到了洛陽，又一路查到印水山莊，我喬裝混進(jìn)去以后，才發(fā)現(xiàn)了顧望亭與陸衡中毒一事，本是想好意提醒你，卻不料顧望亭選了自盡也把我嚇得不輕?！?/br>
花邀酒負(fù)手看著湖光山色，如今他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玲瓏山莊的地面之上，心里卻空空落落，他淡淡道，“至于陸林林……我本是想殺她引蛇出洞，兇手想殺了印水派滿門，唯獨留了這個待嫁二小姐的性命，這本就不同尋常，若她死了，說不定蛇會自己爬出來，也是這點，讓我發(fā)覺此事或許與她的準(zhǔn)丈夫裴無念有關(guān)，后來便是你自作聰明去了寂光寺，我想到線索在武林大會的那群和尚之中，就拋下你先走一步，不料后來你竟中峨眉那小子的招?！?/br>
“而我也查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慧窗大師年輕時……曾經(jīng)想過還俗，他在少室山跪了多日，然而徹靜依舊不準(zhǔn)，接著便是少林秘籍失竊，賀家滅門，此后種種不難猜到，我甚至覺得徹靜大師也是察覺到了秘籍一事，才會窩在別離山莊直至老死?！?/br>
宋雪橋嘆道，“花谷主還算有善心，終究讓易風(fēng)謠收手，留了陸林林一命。”

花邀酒坦然一笑，看著碧波粼粼的湖面，“誰叫他是你的師兄，我原以為他愿意娶陸林林是因為他移情，若是陸林林死了，他定然傷心，可你就是個鉆死胡同的老好人，他一傷心你就會傷心，你若是傷心了……她也會傷心?！?/br>
宋雪橋垂下眼看向他腰間，他自然知曉這個她是誰，那枚石榴色的月石墜子始終掛在那處，棱角在經(jīng)年累月中磨平，被光照出最溫和的色澤。

等到大暑悄悄爬過，天氣轉(zhuǎn)涼，湖上書齋的荷花也盛放過一季，瑟瑟秋夜里，宋雪橋難得大張旗鼓地給小書呆子賀了一次壽。

眼瞅著他的馬小漁叔叔醉醺醺地掏出幾卷沾著陳年老泥的秦漢竹簡又頗為自豪地拍在桌上，小書呆則是哭喪著臉被逼著念那些生澀又難懂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