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慕亭巍然不動，張宇航在他臉上摸夠了，才躺下去，心滿意足道：“好神奇啊！”抻直雙腿，手臂拍了拍被子，舒服地嗯了一聲，閉上了雙眼。

段慕亭并不能睡著，只側(cè)身看他，許久才復(fù)平躺了，直直望著灰白的天花板。千言萬語在心頭雜亂地縈繞著，卻無法清晰地理出頭緒。

直到后半夜，柜子邊多了一條身影。段慕亭從床上起身，拖著鎖鏈嘩嘩而行，對柜子邊的人作揖道：“使者這么快就回來了?！?/br>
鬼差走近來：“怎么亂跑，讓我好找。”

“勞煩了。”他回頭看了看沉睡中的張宇航，“只是結(jié)識一位可愛的小友，過來說了兩句話?，F(xiàn)在，要繼續(xù)啟程了么？”

鬼差目光炯炯：“你雖幫他逃過一死，可他身體上不免還要受折磨。”咂了咂嘴，“嘖，多事，趕路吧。”抬手，段慕亭手腳上的鎖鏈應(yīng)聲而落，“既然你聽話，便除它罷了。”

段慕亭躬身：“多謝使者?！?/br>
鬼差面窗而走，虛空中突然出現(xiàn)了透著白光的甬道，全同蜃景，與實景交錯。

段慕亭回頭看了看床上的小孩，走過去，蹲在床頭，朝他耳邊道：“二十年后，你若看見左眼有胎記的人，就是我了?！?/br>
說完這話，莞爾一笑，抬手劃爛了左眼附近的皮膚，鮮紅血珠流滲。溫聲道：“別忘了我?！?/br>
張宇航閉著眼睛，呼呼大睡。

他站起身，甬道盡頭的鬼差頻頻朝他招手，略有催促之意。便掩著臉，信步行去。

屋子里恢復(fù)了寂靜，窗外漏斷的細(xì)雨又纏綿地下了起來，冷風(fēng)入戶，張宇航微覺寒冷地捏緊了被角，嘴里發(fā)出極輕的呼嚕之聲。

二十三年后

張宇航從停車場出來，三步并做兩步上了樓，剛出了電梯，助理小陳已急匆匆擁了過來：“主任！張大帥！上一通電話您說十分鐘，現(xiàn)在都快一個小時了，你他媽時空穿越了還是？”

張宇航笑著擺擺手：“怪我？就你們催命似的，老子開快車被交警叔叔攔了，求半天情還不給面子——至于這么著急嘛？不就見幾個實習(xí)生?！蓖鶗h室走，一邊脫著西裝外套。

“cao，您前段時間出國培訓(xùn)，我們自作主張招的人，不得趕緊給您過過目嘛。您兇得很，罵走那么多，趕緊去快刀斬亂麻，別浪費他們時間了?！?/br>
張宇航捏著鼻梁笑了兩聲：“你辦事還是牢靠，再說，別把他們被炒推到我頭上哈，不認(rèn)真，活該。”

小陳翻了個白眼，嚷嚷“還不承認(rèn)呢”，又笑說：“這幾個應(yīng)該還不錯。”

張宇航含笑，伸手拉開會議室門，正想進(jìn)去，迎面撞出來個白色T恤的男人。張宇航往旁邊退了一步，那人也退了一步，雙雙抬頭。

張宇航看著他。那人皮膚顯出病態(tài)的蒼白，雙眉微挑，嘴唇薄薄的，鼻梁挺直，眉目俊秀，左眼角邊有一塊硬幣大小的粉色印痕。又目光躲閃，含羞帶怯，明顯是剛進(jìn)入社會的大學(xué)生，很生澀地抿唇笑了笑，轉(zhuǎn)頭看向小陳，局促地微微鞠躬：“李姐讓我去復(fù)印室拿點資料?！?/br>
小陳隨意點頭，端了點架子：“哦——這是張主任。”指了張宇航。

他轉(zhuǎn)而看向他，微微錯愕，賠笑了下，又手足無措地鞠躬：“張主任……”伸出手來。

白皙清瘦。

張宇航?jīng)]接，抬了抬眉：“回來再說?！蓖镒吡藘刹剑只仡^，“工作場合，以后還是穿正裝。”

到座位上拿起幾個實習(xí)生的簡歷看，不久，小青年從門口進(jìn)來，一份一份將資料分發(fā)給同期的實習(xí)生，一趟下來，臉頰全紅透了，輕咬著下唇回了位子——他的小動作張宇航都看在眼里。小陳湊在他耳邊說：“小段條件不錯的，筆試成績最好?！?/br>
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小陳在說簡歷，低頭一看——段慕亭，一寸彩照上的小青年五官周正，唇角含笑，左眼眉心一塊淺色胎記。底下李姐發(fā)言，在討論對工作的安排，沒張宇航的事。他盯著簡歷看了一會兒，小陳又湊過來問：“這人有什么問題？”

“沒——”搖頭，指尖沿著段慕亭的“教育經(jīng)歷”“項目經(jīng)驗”“專業(yè)技能”一一滑下去，最終又回到那張一寸免冠照，點了點他的眼角。

小陳低聲：“哎，我也覺得蠻可惜的，本來是個大帥逼，臉上這么大塊胎記，白璧微瑕?！?/br>
張宇航笑了笑，沒有答話。小陳說的話，幾乎完全違背了他的心意。這個小年輕的長相，完全符合他的口味，尤其是眼角這抹痕，風(fēng)情萬種。

嗯，分情萬種。

他放下簡歷，低頭看電腦，余光微微瞟過去。

段慕亭一手托著下巴，望著夸夸其談的李姐，時不時抿唇笑一笑，唇瓣成粉紅色，眸中幾乎盈亮出水光。

散會之后，張宇航起身出去了，到洗手間洗了洗臉，剛回過頭去，就看到了會議室的休閑白T恤。段慕亭站在入口，看見他便稍微局促地停住，又開始鞠躬：“張主任……”

張宇航取了張紙巾，慢條斯理擦干了雙手，伸出右手。

他愣了一下，隨即慌慌張張伸右手出來，同他握上。

溫暖干燥，細(xì)瘦柔軟，微微發(fā)著抖。張宇航老成地拍拍他的肩膀：“緊張什么呢？都是同事了。”

段慕亭怔怔看著他，臉頰霎時變得通紅。

張宇航松開了手，心里有數(shù)了。同類之間能夠很快辨認(rèn)出來。

他笑了笑，湊在他耳邊道：“以后再約?！闭f完便要繞過他出去，只兩步，聽見他嘀咕了一兩句，沒聽清楚，又回過頭去看他。

段慕亭耳朵粉紅，很艱難似的重復(fù)這句話：“我好像見過你?！?/br>
張宇航啞然失笑。

段慕亭不管不顧地繼續(xù)說，唇瓣開合，聲音越來越低：“你很面熟，真的?！?/br>
洗手間外漸漸有了說笑聲，張宇航知道人來了，并不方便跟他多言，只退身在他腮上輕掐了下：“油嘴滑舌?！?/br>
莞爾一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