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家都穿著現(xiàn)代服裝，她肯定以為自己穿越到了半個世紀(jì)前：面容慈祥的老人，大方得體的伉儷，兒孫滿堂的熱鬧。這恐怕也是第一代華人移民夢想的最終實現(xiàn)吧。

    只是不曉得，那個在老家苦守空房，帶著獨(dú)子艱難求生的原配，知道自己的丈夫異鄉(xiāng)另娶后，又是怎樣的心情。

    “不敢講給大奶奶聽的，她直到去世都以為爺爺出了海難。如果不是大伯后來也跑船，又恰好有機(jī)會來新加坡，我們一家人恐怕早就失散了。”

    美婦口中的“大伯”，想必就是王航的父親，大洋集團(tuán)的董事長王允中無疑。

    第24章 娘惹

    從眾人款待自己的態(tài)度來看，許衡并沒有感覺到太多尷尬。

    廚娘將席面擺好，黃家父母招呼大家圍坐。她的位子在大嫂身旁，除了偶爾應(yīng)承兩句，基本上不用主動開口。

    滿桌的娘惹菜味道十分香濃，充滿了熱帶特色，是南洋最特別、最精致的菜式之一。

    舊時的娘惹，多屬于富貴人家的大家閨秀。她們把廚房當(dāng)成消磨時間的最好地方，用餐點增進(jìn)與家人的情感交流。

    一頓飯表面上吃的是菜，心底洋溢著的卻是家的溫馨和親情。

    王航的叔叔嬸嬸顯然興致很高，還嚷嚷著要喝酒，最終卻被晚輩們攔下。

    他是整場筵席的核心，在沒有美酒助興的前提下，依然憑借風(fēng)趣的談吐、恭順的姿態(tài)、得體的禮儀將氣氛營造得熱絡(luò)卻不失親密。

    作為當(dāng)天唯一的外人，許衡盡量自然地參與其中，該說就說，該笑就笑，并不比平日里應(yīng)酬客戶更難。

    交談內(nèi)容涉及王航父親的身體、黃家的航運(yùn)生意，以及小姑夫婦的海洋學(xué)科研成果。許衡曾經(jīng)代理過的不動產(chǎn)置業(yè)案件也被擺上桌面，作為一個有交集的話題供大家討論。

    這樣親切而自然的談話雖然不涉及*，但看得出來，他們都對她的身份很好奇。

    許衡不喜歡玩神秘，但也摸不透王航請她來吃這頓飯的動機(jī)，更沒辦法確定自己和他之間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

    看著黃家大嫂和小姑揣測打量的眼神，許衡真心想說：我母雞啊。

    吃完飯，王航不顧眾人的挽留，堅持說船廠那邊需要照料，帶著許衡離開了黃家。

    三個孩子里，黃樂果然最懂事。臨到門口還拖著她的手說：“aunti            e，下次一定再來玩，好不好？”

    許衡笑得十分勉強(qiáng)，完全不知道該如何作答。背上突然感受到一股推力，便聽見王航用哄小孩的口氣說：“好啦好啦，再不走船就要開跑了?！?/br>
    那雙大掌的觸碰在肩胛，卻讓許衡的心臟再次不由自主地狂跳。

    其實她也很想知道，自己下次還有沒有機(jī)會見到這樣和諧美滿的一家人。

    謝絕了大哥開車送他們?nèi)ジ劭诘奶嶙h，王航帶著許衡繞小路離開了那片住宅區(qū)?；仡^望向山坡上郁郁蔥蔥的綠色，竟恍惚覺得剛才的一切都是幻境。

    他還是開大步走在前面，任由許衡跟得跌跌撞撞。

    來到下一個路口時，女孩終于忍不住站定喝道：“你等等！”

    王航聞聲回頭，停下了腳步。

    她拍著胸口，盡量平復(fù)氣息：“什么意思？”

    男人漫不經(jīng)心地轉(zhuǎn)過身，背光而立。

    許衡雙手撐在膝蓋上，勉強(qiáng)抬頭看他。

    輪廓分明的臉龐陷在陰影里，看不清眉目卻透得出光亮，像從天而降的星星。

    她漸漸站直身子，勇敢迎向那道視線，鼓起破罐子破摔的勇氣：“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臉上掛著習(xí)慣性的淺笑：“什么‘什么意思’？”

    許衡緊抿嘴唇。

    這里離港口區(qū)不遠(yuǎn)，有海風(fēng)輕拂過耳畔，帶來海鷗的啼鳴和樹木的窸窸窣窣。

    聽不清、看不明，她滿心滿眼只有那人無法言說的表情。

    深吸一口氣，許衡下定決心：“你喜歡我嗎？”

    等待答案的間隙里，時間被拉成難以想象的無盡直線，令人不禁懷疑上帝是否按下了暫停鍵。

    冒失的問話未經(jīng)大腦便脫口而出，如今想收也收不回來。體內(nèi)的血液開始倒涌，臉上燙得幾乎快要燒起來。她攥緊拳頭，感覺猶如泰山壓頂：“有話直說，我不是玩不起?！?/br>
    王航將手抄進(jìn)褲兜里，似乎并沒有被這突如其來的表白嚇到：“‘玩’？”。

    許衡咬著牙，四肢因緊張而輕顫。

    男人終于笑開了，聲音清朗、略帶共鳴。末了，像是想起什么，轉(zhuǎn)念問道：“你先告訴我，為什么要跟船？”

    許衡記得他在艙室里曾問過自己同樣的問題，那時的回答并無任何變化：“……學(xué)習(xí)業(yè)務(wù)知識，熟悉航運(yùn)cao作。”

    王航輕哼一聲，明顯不太接受這個答案。

    許衡下船時沒來得及換裝，還穿著單色t恤和短褲，腳上趿拉著一雙拖鞋。盡管衣著簡單得近乎失禮，但在剛才和黃家人的互動中，她始終不卑不亢。與盛裝出席的大嫂、小姑相比，也沒有落半分下乘。

    然而，如今面對他仿若洞悉一切的眼神，卻打從心底里發(fā)寒。

    他看出了她的膽怯，沒有強(qiáng)行逼供，而是背過身，一邊繼續(xù)大步向前走，一邊朗聲說：“華海律師事務(wù)所海商法律師，趙秉承是你師父，對不對？”

    許衡只好繼續(xù)之前的追逐，胸口涌動著難以名狀的苦澀，依然硬著頭皮回答：“是。”

    王航的步伐很輕快，與許衡的拖拖拉拉形成鮮明對比：“你們所去年就申請了律師隨船，名單報過來卻一延再延。偏偏要等到‘長舟號’回港、偏偏要等到我當(dāng)班，才派你這個女的上船……為什么？”

    許衡整個人如遭電擊，未曾料想對方已在不知不覺中摸清了所有情況，眼前迅速地朦朧一片：“我家里有事?！?/br>
    “什么事？”

    許衡咬著唇，舌尖嘗到腥銹的咸味，站在原地不再邁步。

    男人終于停下來，回頭看她。

    拼命睜著眼睛，拒絕讓淚水落下，許衡將視線投向路邊的草叢，耗盡全身力氣呼吸、吐納，調(diào)整情緒。

    “以為我沒見過女人？”王航走過來，語氣中帶有調(diào)笑的意味，用修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