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是多么有主見的一個人。

事到如今，有些事或許只能攤開來才能說清楚了。跟在陳非后面，他也默默地想。

“吃飯了嗎？”陳非打開冰箱看了看，只剩一點青菜和雞蛋了。

“還沒，剛打完球，你呢？”

“我也還沒，煮面條行嗎？”

“我都可以。”

像之前發(fā)生過無數(shù)次的場景一樣，他們一個站在廚房里，一個靠在廚房門口，共同等一頓簡單的晚餐。

但又有些不一樣，他們的對話點到為止，兩個人都很有默契地繞開某些話題，生怕觸碰到什么，就會讓這輕松的氣氛提前結(jié)束。

吃完面，收拾完，陳非照例泡了兩杯紅茶，知道顧靖揚愛吃甜點，他從柜子里取出一包意大利產(chǎn)的巧克力千層酥，裝碟放在茶幾上：“將就著吃點？今天只有這個了?！?/br>
顧靖揚取了一塊拿在手里，卻沒有拆。無意識地把玩著手上的甜點，道：“最近很忙？”

“嗯，端午快到了，趙總找了幾個做新式粽子的甜點品牌，市場反應(yīng)還不錯?！标惙强跉獾拐f不上多熱衷，但解釋得很詳細(xì)。

“你呢？JP那個項目弄妥了？”

“嗯，差不多了?！鳖櫨笓P放下手上的甜點，看向陳非道，“JP托Delphine讓我轉(zhuǎn)達(dá)他的謝意，他說希望很快能在巴黎見到你?！?/br>
陳非垂眼笑了笑：“幫我跟他說謝謝?！?/br>
顧靖揚的眼睛仍然望著陳非：“Delphine問我，你是做什么工作的?！?/br>
陳非心里一突，盡管他做好了攤牌的準(zhǔn)備，對方切入的方式仍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他下意識地抬頭：“你怎么說的？”

“我告訴她，你目前在休長假?！?/br>
休長假……多么委婉的說法。顧靖揚的應(yīng)變能力令人贊嘆，陳非卻不知是否該感激他的體貼——連他自己都不清楚，這個“長假”到底有多長，或者，會否有結(jié)束的一天。

他自嘲一笑，心里卻也松了一口氣，他沒有興趣去應(yīng)付不相關(guān)的人好奇的探問，顧靖揚幫他找的這個理由很好。

顧靖揚早料到他的反應(yīng)：“Delphine又問我，為什么不邀請你到GMJ工作。她說，像Fred這樣的人才，你居然一點都不動心嗎？”

他頓了一頓，垂下的眼簾蓋住了那瞳仁里面所有意味不明的復(fù)雜：“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回答她的嗎？”

第三十二章

顧靖揚這句話問得十分曖昧，帶著明顯的期待和試探的意味。

好幾個念頭在陳非的腦中閃過，陳非心里搖擺不定，卻幾乎忘了自己根本不需要這么心虛。

這是他自己的人生，他想要怎樣揮霍都沒有必要向任何人交代，他一直是這么想的。

但在顧靖揚執(zhí)著的目光下，他突然變得沒有底氣。

他定了定神，既然躲不過也不想敷衍，那就一次性說清楚吧。

顧靖揚沒有錯過陳非臉上那些細(xì)微的表情變化，他眼睛一瞬不眨地盯著陳非，看著他眼中所有的矛盾和掙扎消失，露出眼底深藏的一抹悲哀，緊接著，陳非做了一個很不陳非的動作——他有些狼狽地抹了一把臉，聲音低低的：“人才？”

那落寞的神色令顧靖揚的心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尖銳的疼痛轉(zhuǎn)瞬而逝。

他聽到陳非短促地笑了一聲：“你也這么認(rèn)為嗎？”

顧靖揚從沒見過這樣的陳非。他本來準(zhǔn)備了很多話要來說服陳非，但是他突然什么都說不出口。

陳非也似乎并不真的需要他的回答，他頓了一頓，繼續(xù)道：“會說幾門外語，看過幾本書，口才不錯，懂一點客戶的心理，能把客戶哄得高高興興，就是人才了嗎？”

“我以前也是這么以為的?！彼目跉庹f不出的自嘲。

“我以為我懂得客戶的思維方式，我能夠給他們留下很好的印象，能夠得到他們的信任，所以他們愿意把訂單下給我。后來我才知道這根本不值什么。

客戶選擇跟你合作，首先是因為產(chǎn)品的性價比符合他們的需求，其次是公司的聲譽和品質(zhì)令他們放心，良好的溝通固然錦上添花，但就算你只會按著計算機(jī)用蹩腳的英語給客戶報價，只要你的產(chǎn)品對路，品質(zhì)過關(guān)，溝通什么的，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反之，一旦你的品質(zhì)和服務(wù)出了問題，無論你如何巧言令色，客戶也一樣會棄你而去，那些欣賞啊交情啊共同語言什么的，在利益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但是，這又有什么錯呢？在商言商，公私分明才是正確的，你不可能因為跟客戶的關(guān)系好就指望客戶會犧牲自己的利益來幫助你?！?/br>
陳非從始至終聲量都不大，語氣平緩，卻十分難得地滔滔不絕。

“你們都認(rèn)為我是一個人才，不過是看到我會說幾門外語、有一些知識儲備作為談資、懂得一點說話的技巧、知道一點做人的進(jìn)退，但這些跟我是不是一個人才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我父親不授權(quán)給我的時候，我不懂爭取，只會跟他硬碰硬，這說明我情商不夠；公司出問題的時候我?guī)筒簧厦?，說明我管理能力和危機(jī)應(yīng)對能力都不夠；放下做到一半的事情逃到這里，說明我不夠負(fù)責(zé)任。我這樣的人，算哪門子的人才？

你要我進(jìn)GMJ，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真的進(jìn)了你公司，我能做些什么？”

顧靖揚聽著陳非這番自剖，心里一陣一陣地疼，他一直知道過去那些事對陳非的打擊和傷害很大，但他沒想到他竟把自己全盤否定，對自己看低到這樣的程度。

怪不得他對Max贊揚一點都不放在心上，怪不得Cristine夸他寵辱不驚，如果一個人根本不相信自己有什么值得別人欣賞，他當(dāng)然會對別人的贊揚無動于衷。

這樣的陳非令顧靖揚覺得又心疼又生氣。他心疼他所遭遇過的挫折，卻也為他的一蹶不振而生氣，他本應(yīng)該像那日晚宴一樣生活在別人關(guān)注欽羨的目光之中，而不應(yīng)該在陰暗的角落里自卑自傷。

半餉，顧靖揚沙啞地開口：“陳非，你這樣說不對，連JP這樣閱歷豐富的人都坦誠他對你的欣賞，這對你來說，難道什么意義也沒有嗎？”

陳非的眼神閃了一閃，他抬起頭：“今天如果我對JP有所求，我接待他的時候心態(tài)就不會那么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