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才知道為什么當(dāng)日安郡王不肯就娶了崔幼婉，若是當(dāng)時就續(xù)了這門親事——且慢，莫非安郡王當(dāng)時就知道崔秀婉……

    崔夫人想到這里，頓時出了一身冷汗。難道說，安郡王早知此事，不過為了先帝的顏面——又或許是為了他自己的顏面，畢竟未婚妻子與人私奔，縱然他沒有什么過錯，也會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的——將事情隱瞞了下來。

    倘若真是如此，那崔家還敢送崔幼婉去郡王府嗎？安郡王從前替他們保守了秘密，可現(xiàn)在崔家違了他的心意，那這個秘密他是絕不會再守著了吧？

    “娘——”崔秀婉聽崔夫人半晌沒有說話，有些疑惑地抬頭看她。

    “你立刻就走！”崔夫人真的慌了，“今兒就走！等天黑了，讓你哥哥送你出城，去嶺南，柳州那邊兒。還記得你薛家表姨嗎？你就去那邊住幾年?！?/br>
    “柳州？”崔秀婉嚇了一跳，“為何要去那里？”她記得柳州是在廣西，那里乃百色之地，住民漢夷交雜，頗難治理。且聽說廣西濕熱多瘴，做官都以往嶺南之地為苦，她住過去可怎么受得了？

    再說那位什么薛家表姨，崔秀婉并不熟悉，印象中只模糊記得那是個身材高大，頗為嚴(yán)厲的女子，一舉一動都規(guī)矩得像用尺子量過似的。聽說她父親是個有名的儒者，精研，所以教導(dǎo)女兒也是一板一眼。這位薛家表姨，據(jù)說是在閨中便不大為親戚間的姐妹們所喜，及至年長，晚輩們見了她也有些畏懼，極少有人肯親近的。崔秀婉若不是見她的時候年紀(jì)已經(jīng)略長，單憑那么一面兩面，大約也根本記不得了。

    “去那邊，安郡王府就是想找也找不到你。老家那里你哥哥自然會安排，只要他們找不到你，就不會有事?！?/br>
    崔秀婉還想抗拒：“娘，我可以去別處住，為何要去柳州？”那地方實(shí)在太差了，而且薛家表姨也很可怕，到了那邊還不被拘束死??！

    崔夫人惱怒起來：“你還想跟從前在福州似的自在過日子么？如今全家都因?yàn)槟阋嵝牡跄懥?，你還要如何！我告訴你，若是你meimei因你不能進(jìn)郡王府，你，你——我就沒你這個女兒！”

    崔秀婉被嚇住了，隨即又有些委屈：“當(dāng)初那親事又不是我愿意的——”

    啪地一聲，她臉上已經(jīng)挨了崔夫人一耳光。崔夫人兩眼圓睜：“你簡直是不可理喻！明兒就走，什么都不必說了！”

    她說罷就起身出門，呯一聲將門關(guān)上，厲聲叫畫眉：“將門窗都鎖起來！”

    “娘——”崔秀婉撲到門上，“銀朱呢，叫銀朱陪我去柳州吧！”

    崔夫人冷冷地道：“銀朱早就殉了主，你下葬那會兒就死了?！?/br>
    崔秀婉一陣毛骨悚然。崔夫人已經(jīng)接過畫眉拿來的鎖，親手將門鎖好，轉(zhuǎn)身帶著人走了。

    門窗緊閉，屋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屋子里便覆上了一層陰影。崔秀婉倚著門板慢慢滑坐在地，在陰影里蜷縮起了身體。崔夫人說得明白，銀朱早就殉了主，所以這次她非死不可了。那她呢？她的喪事也早就辦過了，母親會不會因?yàn)閙eimei的親事，讓她也……

    不會的，肯定不會的！崔秀婉拼命安慰著自己。這可是她的家，這是她的親生母親，親生兄弟，不是衛(wèi)家，不是衛(wèi)太太！頂多不過是把她送得遠(yuǎn)一些罷了。可是柳州那么遠(yuǎn)，又那么苦，薛家表姨又是那么嚴(yán)厲古板的性情，她將來的日子可要怎么過？母親說讓她去住幾年，又究竟是要住幾年呢？萬一，萬一他們不讓她再回來怎么辦？

    肯定不會再讓她回來了吧？崔秀婉恍惚地想著。只要她出現(xiàn)，就是欺君之罪，除非她老得變了模樣，變得任何人都認(rèn)不出了，才是安全的。

    老到變了模樣……崔秀婉下意識地伸手摸著自己還嬌嫩的臉頰，她才二十歲呀，老離她還有那么遠(yuǎn)的距離，難道她就要一直在柳州那個鬼地方住著嗎？會不會母親就在柳州給她找一門親事，悄悄嫁了呢？

    這樣的事崔秀婉是知道的。有些人家**過的女兒，舍不得送到家廟里，就遠(yuǎn)遠(yuǎn)地送走，偽造個寡婦的身份，在外頭尋個普通人家嫁了。這樣的女子，若是運(yùn)氣好嫁個不計較的人家，或許也能平靜地終其一生，然而比起她們的姐妹來，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就如現(xiàn)今她和崔幼婉，一個要被送去嶺南與百夷雜處，另一個卻要進(jìn)郡王府，做正四品的側(cè)妃了。此后天南海北相距千里，而她們身份上的差距，又是千里萬里所能形容的。

    然而，當(dāng)初那個風(fēng)光的人本應(yīng)該是她啊。甚至那時候她都不是做妾，而是做正妃啊。崔秀婉模糊地想著，第一次有一種苦澀的，似乎名為后悔的東西從胸中開始翻騰出來。沈數(shù)的身影又一次浮現(xiàn)在她面前，漸漸從模糊變得清晰起來：高大，英武，剽悍，每次來崔家的時候又總是彬彬有禮……

    崔夫人從崔秀婉院子里出來，便去了下房。銀朱已經(jīng)被按著灌下了啞藥，痛苦地在地上翻滾，喉嚨里發(fā)出嗬嗬之聲，卻半個字也吐不出來，只用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崔夫人，目光中既有驚訝不解，又滿含著怨恨和乞求。

    崔夫人別開頭不去看她，只問百靈：“那藥也灌了？”

    百靈低頭道：“都在藥里?！边@說的是巴豆。

    “看好了她。”崔夫人想想服了巴豆之后人的反應(yīng)，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先別給她吃東西了?！边@又拉又瀉的，叫崔敬如何帶她上路？按計劃，出城的時候裝成運(yùn)垃圾的車，有些味道也就罷了，總不能一路運(yùn)著垃圾運(yùn)到福州去。

    她正說著，銀朱那里已經(jīng)起了反應(yīng)，肚子絞著勁地痛起來，身下漸漸就有些污漬漫開。崔夫人連忙退了出來，嘆口氣回自己院子去了。說來這種方法是鈍刀子割rou，死都不讓人死得痛快，還不如一頓板子打死干凈?？墒且b成病亡，也只有這個法子才能讓人驗(yàn)不出端倪了。

    “娘——”崔幼婉早等在房里了，一見崔夫人進(jìn)來便問，“怎樣了？”

    崔夫人看見小女兒有些憔悴的臉色，心腸頓時又硬了起來。銀朱那丫頭助著崔秀婉私奔，放在誰家也是打死的份兒，反正都是死，怎樣死又有什么區(qū)別？如今崔家都指望著崔幼婉了，萬不能因小失大。這個時候，婦人之仁是沒用的。

    “娘把jiejie鎖起來了？”崔幼婉眉頭微皺，“這樣——jiejie會不會想著法子再跑回泉州去呢？”崔秀婉到了這時候，還不肯聽話嗎？

    崔夫人沒聽出小女兒的意思，隨口道：“門窗都鎖了，外頭還有人看著，她出不來。”說著，長嘆了一聲，“這次為了你，你jiejie也是要受委屈了。你薛家表姨那里規(guī)矩大，先拘她兩年，在柳州那邊給她找個殷實(shí)厚道的人家，嫁了就是了。那地方又濕又熱，聽說還多毒蟲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