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敬語，現(xiàn)今見她主動提出要與自己談?wù)?，也不覺奇怪，只是好奇她能有什么話和自己說。

    他打了方向盤，踩著剎車把路虎停在了馬路牙子上。

    “別開燈?！标愃棋\側(cè)過頭看著他，“我只說幾句話?！?/br>
    車廂內(nèi)空間狹小，兩人雖還不至于鼻息湊著鼻息，只是已經(jīng)不能忽視對方的存在了。

    姜轍低下頭看著陳似錦，車外橘黃色的燈光不邀自來，在陳似錦的眉骨處擦下一道陰影，叫他不自覺地想起那次在教學(xué)樓的偶遇。陳似錦坐在月光中，可是與風(fēng)花雪月，吟詩作對沒有什么關(guān)系，月光在她身上只是一粒掉落在地的白米飯，留之去之，都無所謂。

    而他就這樣不解風(fēng)情地開門進(jìn)去，還自作聰明地問她，是不是在等男友。

    倘若明月解我意，又何苦照高樓。

    姜轍的眉眼不覺緩和了許多，頭又低了幾分，一雙黑如點(diǎn)漆的眼睛在鏡片后溫存了許多，像是初春后破冰的溪流，有河豚欲上流。

    “你很堅強(qiáng)，我從前，似乎錯看你了。”

    他含著笑意說話，吃不準(zhǔn)是為了鼓勵還是為了什么，只是眉梢眼角的笑從未如現(xiàn)在這般真實(shí)過。

    陳似錦略覺的車內(nèi)的氛圍有些尷尬，她手按著座椅，輕輕地往后面蹭了蹭身子，想要離姜轍遠(yuǎn)點(diǎn)，離車門近點(diǎn)，可又怕他察覺了尷尬。所以整個人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僵持著，還好，姜轍發(fā)現(xiàn)了，他不動神色地挪了挪身子，方才有些曖昧的氣息終于一動勾銷了。

    陳似錦的手忙從車椅上騰了回來，仍舊放在膝蓋上，不過兩只手緊緊地揪在一起，這才有些尷尬有些局促地開口，第一句話就讓姜轍的胸口一震。

    “我以前也錯看姜老師，老師是好人啊?！?/br>
    姜轍活了這么大，歹事做了千萬件，有人罵他是畜生，有人說他混蛋，有人扇他巴掌質(zhì)問他為什么要出生，有人笑得滿臉橫rou地握著他的手說人啊就是要像小姜一樣狠。唯獨(dú)沒有人愿意說他是好人。

    他乍一聽，好像趙小云一宴，席上書生風(fēng)雅湊趣，卻把玉溪生認(rèn)作杜牧，倒把少陵野老喚作杜甫的尊堂。

    姜轍咬著唇，悶笑，笑得胸腔都有些發(fā)疼。

    “小meimei，你知道你方才說了什么話嗎？”

    陳似錦靜靜地等姜轍止住了笑聲，才開口說話：“我當(dāng)然知道，我也承認(rèn)你這人很壞，但壞的不夠徹底。從鐘雨山莊回來后我一直都在想，你明明對別人還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可偏偏對我還有些關(guān)注。我想了許久，你愿意這樣做，大概還是因?yàn)榱昵暗氖虑榘??！?/br>
    她頓了頓，姜轍低著頭看著彎彎蜒蜒的掌紋，說：“繼續(xù)。”

    陳似錦說：“實(shí)話實(shí)說，你和六年前的你很不一樣，如果坐在車?yán)锏氖橇昵暗哪?，我不會對你說這句話的。啊，不對，應(yīng)該是，我們壓根不會有什么交際吧。我雖然不太知道這六年發(fā)生了什么，可是你不止一次毫不避諱地說你和姜家沒有什么關(guān)系了。姜夫人在挽留你，可是你在逃離姜家?！?/br>
    姜轍認(rèn)可地說：“這里你倒是沒有說錯?！?/br>
    陳似錦接著說：“你終歸還是有良心的，姜轍，”這是陳似錦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不過只是嘴唇一開，舌頭一卷，牙齒一碰，可卻是這樣鄭重，“你在愧疚，在彌補(bǔ)我?！?/br>
    姜轍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番，唇邊扯出了一個有些勉強(qiáng)的笑。

    陳似錦說：“我很感激，姜……”

    姜轍忽然越出了身子，伸手捏過了陳似錦放在膝蓋上的手，突兀的動作唬得陳似錦止住了聲音，看著姜轍的眼神有迷惑，有無措。

    “你很聰明?！苯H低頭細(xì)細(xì)地摩挲著陳似錦的手，她的手，因?yàn)殚L年工作，一點(diǎn)學(xué)生氣都沒有。他看著，心里想以后有機(jī)會要送她一支護(hù)手霜擦擦，小姑娘平時肯定是不舍得買的，但口里卻說得是，“但到底還是年輕了些，居然還敢這樣大言不慚地評價我是個好人？好人，或者說，好老師，會做這樣的事嗎？”

    他捏著陳似錦的手湊到了唇邊，輕輕地在上面蹭了一個吻，溫潤的兩瓣，一碰就很快地移開了。他手上的力道并不重，陳似錦立刻像是被燙到手一樣縮了回去，下意識地拿著袖子擦著他親吻的地方。

    其實(shí)沒什么東西，但陳似錦就是停不下手。

    姜轍的眉眼隱在了黑暗中，他幫陳似錦開了門，說：“走回去的時候，讓風(fēng)吹一吹腦子，好好想明白，到底什么是好人?！?/br>
    陳似錦聽到門鎖開的聲音，立刻拎了包逃也似的離開了。

    姜轍坐在駕駛座位上，看著小姑娘連停下來好好背書包都不肯，倉促地抱著書包就跑開了。

    他摸了摸口袋，很久，仍舊空落著手，這才想起煙他是早就戒了的。

    姜轍靠在座椅上，眉眼在黑暗中沉默著，漸漸地與那個少年重合。

    身邊喧囂一片，他剛剛從臺上下來，□□著上身，露出線條流暢的胸肌，以及各種各樣的創(chuàng)痕。有陳年的，也有新傷，有淤青，也有血痕。他卻全然不在意，冷淡著眉眼坐在休息椅上，用牙齒咬著解開拳套。雙眉緊鎖著，卻是滿不在乎的眼神。

    有人站在他的身邊，捧著一個老古董的紫砂壺，笑呵呵地用漢語說：“小姜啊，我前幾天看了一本很好玩的書，，聽說過嗎？穆勒那個天才說人們之惡行，不是因?yàn)樗麄兊挠麖?qiáng)，而是因?yàn)樗麄兊牧夹娜??！?/br>
    姜轍漫不經(jīng)心地把解下的拳套放在一邊的椅子上，拿起水杯喝了大半杯的清酒，說：“說得挺好。”

    大腹便便的經(jīng)理從擠在一塊兒的觀眾席上勉強(qiáng)地?fù)芾^來，笑得滿臉橫rou，握著姜轍的手說：“人啊，就是要像小姜這樣狠，獎金我給你準(zhǔn)備好了，屬于你那份的賭金也不欠你。下回來的那個拳擊手更加狠，不過，我看好你哦，小姜?！?/br>
    姜轍厭惡地抽回了雙手，捏過自己脫下的衣服，胡亂地套在自己的頭上，隨便拉扯了一下，往褲子里一系，就算收拾好打算走了。

    那人仍舊捧著茶壺，笑瞇瞇的，好像沒有聽到經(jīng)理說的話，只是自顧自地要把話給說齊全了：“但強(qiáng)烈的欲望與微弱的良心之間也沒有什么必然的聯(lián)系。必然的聯(lián)系是另一種樣子。說一個人比另一個人的欲望和情感更為強(qiáng)烈多樣，意思只是說他具有較多的人性的原則，因而就或許有能力比其他人作較多的惡，但也確定有能力比較多的善。”

    他掂著所剩不多茶水的茶壺，說：“小姜啊，天才的話，要不要聽一聽？”

    姜轍停下腳步看他，教授亦是側(cè)頭一眼，想要端出一副世外得道高人以三言兩語點(diǎn)撥迷途少年懸崖勒馬的氣質(zhì)來，只是倘若他攬鏡一照，定然能發(fā)現(xiàn)此刻的自己笑得像個四喜丸子。

    陳似錦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