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選擇了一條風(fēng)險最小，損傷最低的絕佳路徑，關(guān)口就在海瑞的身上，他能不能抵擋得住……東廠的詔獄，陰森幽暗，在最深處，有三間牢房，專門關(guān)押大逆不道，犯上作亂的要犯。

    這里沒有桌子椅子，也沒有水碗，地上光禿禿的，只有一堆稻草，至于四周的木柱，全都裹著一層厚厚的棉麻織物。

    關(guān)在里面，想要自殺都沒有機(jī)會。

    一連兩天，沒有一點(diǎn)吃的送來，海瑞坐在稻草堆上，靠著墻角，宛如入定的老僧，一言不發(fā)，也不喊餓，也不喊渴，更不喊冤。

    就那么坐著，靜靜等待命運(yùn)的宣判。

    都是海瑞天真，其實(shí)他也是個聰明人，在上書之前，他就料到了會有今天，他把老母和妻子先送走，接著又買了一口最便宜的棺材，放在了家中等死。

    唯一讓他意外的是上書之后，沒有被立刻砍頭，反而被關(guān)進(jìn)了詔獄，一關(guān)就是差不多兩天，難道說了那么難聽的話，陛下還能饒過他嗎？

    “海瑞，對吧？”

    正在百思不解的時候，一聲低呼，海瑞睜開眼睛看去，只見一個穿著蟒袍，下巴上沒有胡子的人站在牢房外面，一雙眸子，落在了自己身上，眼神充滿了好奇和驚訝。

    這家伙也沒有三頭六臂，也并非兇神惡煞，甚至有些瘦削文弱，究竟是什么力量，給了他膽子，竟敢上那樣的一道奏疏，真是匪夷所思！

    “咳咳！”

    吳太監(jiān)咳嗽了兩聲，“咱家自我介紹一下，司禮監(jiān)的秉筆太監(jiān)，叫吳誠。”

    海瑞微微點(diǎn)頭，沒有出聲。

    “咱家是奉了陛下之命過來，想要問你幾件事情?！?/br>
    海瑞遲愣一下，沙啞著聲音道：“吳公公，是陛下讓你問我，還是你個人來問我？”

    “當(dāng)然是陛下。”吳誠心說，沒有圣旨，咱家才懶得來這種倒霉的地方。

    海瑞聽完，突然起身，這時候吳太監(jiān)才看得清楚，原來海瑞還帶著十斤重的腳鐐，走起路來，十分費(fèi)力。

    他先是摘干凈身上的草棍，又撣了撣衣衫，而后才無比虔誠，跪在了地上，山呼萬歲，行禮之后，才又挺直身體，恭聽詢問。

    吳太監(jiān)看得直搖頭，他實(shí)在是理解不了這幫文人的心思，明明都被嘉靖罵得一無是處，偏偏這時候，又如此恭敬虔誠，既然如此，又何必上書？

    這些太監(jiān)顯然不明白“皇帝”在文人心中的位置，吳太監(jiān)沉吟一回，理了理思路，開口說道：“你上書誹謗圣上，可是受了什么人指使嗎？”

    海瑞坦然一笑，“下官是大明朝的官吏，不是誰家的奴仆，豈會任憑別人擺布。違背良心的事情，下官是不做！”

    話中有刺兒??！

    吳太監(jiān)強(qiáng)忍著怒火，問道：“你口口聲聲說良心，那你辱罵圣上，可對得起良心?！?/br>
    “下官沒有辱罵圣上，下官只是說了該說的話?！?/br>
    “嘉靖者，家家皆凈，這話也是該說的？”

    海瑞斜了他一眼，冷笑道：“這話此刻思量，卻是值得商榷，又豈會家家皆凈，總有一些人是富裕的，比如……你吳公公！”

    咳咳！

    吳太監(jiān)差點(diǎn)被噎死，海瑞，你可太不是東西了，竟然敢嘲笑咱家，非要給你點(diǎn)厲害嘗嘗。

    “海瑞，聽說你們家?guī)状鷨蝹鳎搅四闵砩?，連生了兩個閨女，好不容易，妻子有懷孕了，離著生產(chǎn)沒有幾個月，你的老母親也有七八十歲，就盼著抱孫子。你要是死了，留下孤兒寡母，又如何對得起她們？”

    一番話，戳到了海瑞的痛處，他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

    有門？

    吳太監(jiān)繼續(xù)說道：“海瑞，不妨再告訴你，看到了你的奏疏，皇爺十分震怒，當(dāng)即囚禁了百官，要找出你的同黨，在京數(shù)百位官員，都失去了人身自由。他們之中，不乏你的上司前輩，至交好友。人都說好漢做事好漢當(dāng)，你忍心牽連無辜嗎？”

    海瑞仰起頭，盯著頭上的天棚，長嘆口氣，“朝廷諸公，不乏忠貞之士，他們擔(dān)著天下億兆生靈之重，陛下不應(yīng)該因?yàn)楹Ｈ鹨蝗耍蜖窟B他們，朝堂大亂，人心惶惶，到頭來，吃虧的還是百姓，這和下官上書的初心并不相同。”

    總算是說了句人話！

    吳太監(jiān)大呼僥幸，他索性蹲下身體，拉近了和海瑞的距離，陪著笑臉道：“海大人，咱家有些犯忌諱的話，此刻也顧不得了，陛下年事已高，朝政都交給了眾位大臣，群臣不肖，非是陛下之過，你初到京城，知道的不多，仗義執(zhí)言，上書陳奏，又是臣子的本分，陛下不會怪你的。只要你向陛下認(rèn)錯，撤回那一道奏疏，陛下還是非常欣賞你的正直和勇敢，他老人家說了，生平最喜歡英雄好漢，你不是舉人出身嗎？陛下可以給你開恩科，賜你進(jìn)士及第，在京城歷練兩年，陛下親自指點(diǎn)，然后就升你為巡撫，牧守一方，以你的品行和能力，定能造福一方。若干年后，重返京城，甚至入閣拜相，也并非不可能。全忠盡孝，奉養(yǎng)高堂，光大海家門庭，傳繼香火，青史留名，多好的事情，你何必再費(fèi)思量??！”

    吳太監(jiān)說著，讓人捧過來文房四寶，擺在了海瑞的面前。

    “寫吧，快寫吧！”他的語氣不自覺間，竟然帶著一絲的哀求。

    海瑞默默閉上了眼睛，許久，他緩緩睜開雙目，提起筆，在紙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叉！

    第800章 嘉靖的錯覺

    吳太監(jiān)不過是司禮監(jiān)的秉筆之一，如何敢向海瑞許諾恩科，許諾封疆大吏？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他的權(quán)力，說白了，不過是嘉靖的傳聲筒，秉承嘉靖的意思前來勸說而已。

    說起來也真夠丟人的，海瑞上書，把嘉靖罵得一錢不值，嘉靖還要巴巴的把臉?biāo)瓦^來，求著人家低頭。儼然海瑞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嘉靖才是那個大逆不道的囚犯，既荒唐可笑，又實(shí)實(shí)在在。

    從清醒過來的那一刻，嘉靖就嗅到了死亡的味道，也徹底放棄了對長生不老的幻想，甚至連唐毅抓起了那些道士，他都沒有過問。

    嘉靖清醒了，可是一切也都晚了。

    他的身體已經(jīng)廢了，再也沒法重新振作，做出幾樣漂漂亮亮的事情，洗刷身上的罪孽，青史留名。死亡隨時會降臨，而海瑞的這份就會成為他四十五年皇帝生涯的句號！

    蓋棺定論，就落一個“家家皆凈，天下人不直陛下久矣”的結(jié)果，對于一生看重面子的嘉靖來說，是萬萬不能忍受的。

    他以外藩入繼大統(tǒng)，就是因?yàn)檎禄实酆鞣菫?，而且英年早逝，連個兒子都沒有留下，繼承皇位之后，嘉靖時刻以正德為反面教材，可是人家朱厚照也沒有被臣子臭罵。

    一想到自己連堂哥都不如，嘉靖脆弱的自尊心就被蹂躪成了餃子餡，碎成了一團(tuán)，又聚到了一起，黏黏糊糊，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