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

盡管他在一場慘烈的生死搏斗中經(jīng)歷了前所未有的磨難，疲憊、饑餓、干渴，精神恍惚，四肢不再有力，感官功能都在消退，意識一度不由自主地偏離，但他逐漸清醒過來了。他從那雙有力的手上汲取力量，就像一部通了電的機器一樣。

“嘿，你還好嗎？”

那雙手起初是扶著他，很快變成了半摟半抱，因為他不聽使喚的雙腿無法支撐站立，所以對方成了他的支柱。

“我很好。”麥克盡力回答，只是他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只能感覺自己在說話。這種感覺也可能是錯誤的。他感到自己在移動，通過摟抱著他的人往安全的地方轉(zhuǎn)移，因為槍火聲逐漸遠去，中途停頓的次數(shù)也變少了。過了一會兒他的身體恢復(fù)了靈敏，腿腳開始跟得上了。移動途中艾倫一直在開槍，到了一個轉(zhuǎn)角處，他試圖單手換彈夾。

麥克說：“讓我自己走。”

艾倫沒有放開他，右手靈巧地卸去空彈夾，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新的，彈夾底部抵著腰，“卡擦”一聲推進了彈倉。

“別逞能了?！卑瑐惏阉氖直劾@在自己肩膀上，左手摟住他的腰，“你剛才沒有感覺嗎？你被拋起一層樓那麼高，我簡直以為你要被摔死了?！?/br>
“真的？”麥克只記得自己離開了地面，但那時距離、高度、時間，一切都不再有參照。

“費薩在撤退，我們先離開這里?！?/br>
艾倫架著他，選擇了一個方向往前走。剛開始時他們還會遇上幾個敵人，但很快就減少了，等到四周再也聽不到槍聲時，他們已經(jīng)離開村子很遠，到達一片流動的荒漠上。隊伍沒有重新集結(jié)，而是分散了。費薩和他的部下也許還留在村子里，他們是當(dāng)?shù)厝?，只要藏起武器就能像無辜的村民一樣隱藏身份，而兩個外來者就沒這麼容易逃過搜捕了?，F(xiàn)在時局緊張，只要是可疑的外國人都可能會被當(dāng)做間諜逮捕進行盤問。

“我們要去哪？”麥克扶著艾倫的肩膀問。

“去沒有人的地方躲一陣，軍隊的掃蕩不會持續(xù)多久。等到風(fēng)頭過了再和費薩會合，我知道他們在附近有幾個秘密據(jù)點?！?/br>
“你真的想幫助他們嗎？”

“難道你不是？”

麥克看了看他的側(cè)臉，不管什麼時候，他永遠都那麼年輕英俊魅力十足。麥克真想自私一次，把他打暈，遠離戰(zhàn)亂和麻煩，就這樣塞進行李箱里帶回家去?？蛇@樣做的結(jié)果毫無疑問將是無窮無盡的麻煩。

“我當(dāng)然是?！丙溈酥坏眠@麼回答。至少現(xiàn)在情況還不錯，他在戰(zhàn)場上活下來了，有了一段可以和艾倫單獨相處的自由時間，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他們得坐下來好好談?wù)劇?/br>
夜晚越來越冷，星星卻不見了，遠處的天空布滿積云。

艾倫的目光變得很嚴(yán)峻，麥克看出了危險，云層正在聚集，漸漸開始有風(fēng)。他們已經(jīng)走出了兩公里遠，艾倫說：“我們得馬上回去。”

“是風(fēng)暴嗎？”

“希望不是，可起風(fēng)不是好征兆，現(xiàn)在回頭還來得及?！痹谧兓媚獪y的自然面前，軍隊的槍炮似乎也就成了比較小的麻煩，至少他們還能對付。麥克表示同意并立刻開始行動，可災(zāi)難來得永遠比預(yù)計快。轉(zhuǎn)眼間狂風(fēng)大作，在積云的方向，一道巨大的沙子組成的墻向他們壓來。漫天塵沙排山倒海地逼近，很快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麥克被暴風(fēng)撲倒在沙地上，艾倫緊挨著他。這時他唯一的想法是他們得在一起，沙漠風(fēng)暴會讓沙丘平移，使一切改變原來的模樣，一旦他們分開就可能永遠都找不到對方了。

麥克緊緊抓住艾倫的手，艾倫向他爬來，同時抱住他的肩膀，兩人相互抱緊對方，黃沙漸漸將他們埋住。

沙子漫進了嘴巴、眼睛、鼻子、耳朵，但好在它不像水一樣無孔不入，勉強有微小的空隙能夠呼吸。感官變得遲鈍了，忽然間整個世界都很安靜。當(dāng)一些東西要奪走生命時，四周就會很安靜，一瞬間像一個世紀(jì)那麼長，讓人們有足夠時間想起過去的所有日子，所有的思想和情感，所有的愛與恨。

不知過了多久，這場可怕的災(zāi)難才算過去。風(fēng)暴來勢洶洶，但持續(xù)的時間總算不太久。麥克試著動了一下，沙子將他和艾倫整個埋葬了，他感到呼吸困難，想從沙堆中爬起來。艾倫在他身旁動了一下，兩人互相掙扎了半天，黃沙好像把他們粘在了一起。

艾倫手腳并用劃開四周的沙子，麥克終於把頭抬了起來。接著他開始劇烈咳嗽，試圖吐出嘴里的沙子，艾倫也在做同樣的事，他們看起來就像一對沙雕人像。

“我差點被悶死了?！卑瑐惻闹鴿M身的沙土，耳朵和鼻子里也全是沙，眼睛一開始是睜不開的，流了很多眼淚，淚水把沙子沖走，他的眼睛又紅又腫。

“可我們還活著?！丙溈送诔鏊臉專瑥臉尶谥幸驳钩霾簧冱S沙，靴子更是被沙子填滿了。他累得手臂無法抬起，最後仰面躺在沙地上。

“我們還活著，這可真是個好消息。”艾倫開玩笑地說，他弄干凈自己的槍，往四周看了一遍，什麼都沒有。風(fēng)暴到來前，他們已經(jīng)能夠看到一些村落的影子，但現(xiàn)在一切又都消失了。沙漠上的暴風(fēng)以一己之力改變了地貌，原本是沙丘的地方被夷為平地，平坦的地面也可能瞬息間堆積起沙堆。沙漠像一片黃色的大海，大海在咆哮過後變得一片死寂，天空下只有沙子，沙子上只有天空。

麥克和艾倫在沙子和天空之間，這里已經(jīng)變成一個陌生的地方。

“我們被吹到了哪？”

“不知道。”艾倫看著夜空，“可以判斷大概的方向，但只要偏離了一點，就會越走越錯?！?/br>
麥克笑起來。

艾倫奇怪地看著他：“你又在笑，這很好笑嗎？”

“抱歉，我想起一件好笑的事。”

“關(guān)於什麼？”

麥克勉勉強強地坐直，倒空了靴子里的沙土，重新穿在腳上系好鞋帶。

“那是個很長的故事，要是你想聽，我會慢慢告訴你。現(xiàn)在過來拉我一把?！?/br>
艾倫向他伸出手去，麥克握住了，借力從沙地上站起來。

“不管怎麼樣，我們還是得往前走，試試運氣?！?/br>
艾倫說：“我運氣一向很好。”

“好吧，你帶路?！?/br>
他們稍微休息了一下，不敢耽誤太久?，F(xiàn)在還是夜晚，氣溫很低，一旦天亮要面臨的就是更多無法解決的難題了。為了節(jié)省體力，一路上他們很少交談，這樣走了一段時間，四周的景物沒有任何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