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言帥，模樣十分乖巧，話卻十分不乖巧。

    “奶奶個熊！你喊我啥？！”言帥惱了，家鄉(xiāng)話蹦了出來，彎腰脫了棉拖鞋，就要抽少年。

    少年卻機(jī)靈地躲到了溫mama身后，對著言帥，做鬼臉，吐舌頭，一臉天真爛漫。

    阿衡看著他不同于平時的高傲目空一切的模樣，呵呵小聲笑了起來。

    “你看，meimei都笑話你了，真不懂事！”蘊(yùn)儀笑著拍了拍少年纖細(xì)的手，轉(zhuǎn)眼看著言帥“言伯伯，你別惱，小希就是小孩子脾氣，無法無天的，淘了點(diǎn)兒，您還真舍得打他呀？”

    “看在你meimei的面子上，今天饒了你！”言帥眼睛瞪得圓溜。

    “老言你也就逞逞嘴上風(fēng)！”溫老笑罵。

    老言寵著小一輩，在他們一幫老家伙中是出了名的。言希小時候就皮，他惱得很了，就要抬手打人，可巴掌還沒掄圓，那孩子就哭得跟狼嚎似的，邊哭邊唱“小白菜，地里黃，三歲沒了爹，五歲沒了娘……”，左鄰右舍齊齊抹淚，尤其是大媽大嬸兒，指著老言的鼻子罵他狠心孩子長成這樣基本都是老言家燒了高香有個三長兩短你怎么對得起祖宗八輩兒！老言瞅著孩子大眼睛淚汪汪忽閃忽閃的，越看越飄飄然，張口就說那是，也不看看誰的孫子，哪家孩子有我孫子好看，老溫家的老陸家的老辛家的加到一起統(tǒng)統(tǒng)不夠瞧！

    哪知，這話傳了出去，老辛不樂意了。兩人自小是同鄉(xiāng)，一起參的軍，一起入的黨，一起提的干，一起升的團(tuán)長，首長們老愛拿兩人比較，倆人互相瞅?qū)Ψ蕉疾豁樠?，軍銜越多，梁子越大，偏偏分房子，又分到了一個院子里，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娶媳婦比，生孩子比，生孫子更是要比。言老頭說言希比他家達(dá)夷好看，老辛哪能樂意！抱著孫子辛達(dá)夷就找老言理論——“你奶奶個熊！憑啥說俺達(dá)夷沒你家言希好看，你瞅瞅你家言希，那嘴小的，吃面條兒都吸不動，跟個丫頭一樣，沒點(diǎn)子男人氣，你還真有臉說我都替你害臊！”

    老言大手一拍，也惱了——“你奶奶的奶奶個熊！你家辛達(dá)夷就好看了，一頭亂毛，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抱個猴兒呢！娶媳婦兒沒我快，生兒子沒我快，生孫子你兒媳婦結(jié)婚憋了三年哈才生了一個猴崽子！猴崽子就猴崽子吧，還是個啞巴娃，一場朋友我都不好意思說你！”

    當(dāng)時，達(dá)夷都快三歲了，還不會說話，而言希，兩歲的時候都會滿大街地“叔叔帥帥阿姨美美”地騙糖吃了，三歲的時候飆高音基本接近高音家水準(zhǔn)，雖然沒一句在調(diào)上，但是，這已經(jīng)深深刺痛了老辛那顆孱弱的老心臟，天天抱著辛達(dá)夷痛罵言氏祖孫，辛達(dá)夷聽得津津有味，終于，三歲零三個月又零三天開了尊口，第一句話，張口就是

    “言希，你奶奶個熊！”

    一句話逗得全院老老少少笑了幾個月，言希娃娃幼小的自尊心卻受了傷害，滿院子地逮辛達(dá)夷，抓住就罵——“辛達(dá)夷你爸爸個熊你mama個熊你爺爺個熊你奶奶個熊你們?nèi)叶际切苓€黑瞎子熊！”

    于是，又成經(jīng)典，久唱不衰。

    言希這孩子嘛，無法無天，自小便睚眥必報(bào)，別人欺負(fù)他一分，他一定要向別人討回十分，便是今天少了一分，來日也一定補(bǔ)上。

    為此，溫老并不喜歡言希，但是看著老朋友的面子，還是當(dāng)成自家孩子對待。

    他最擔(dān)心的是，思莞和言希走得太近。

    “還是阿姨疼我?！边@廂，言希像演舞臺劇一般，夸張深情地單膝跪地，抓住溫mama的手，紅唇飛揚(yáng)，笑得不懷好意。

    “阿姨，你對我這么好是不是喜歡上我了呀哎呀我都不好意思了，那阿姨你就干脆甩了溫叔叔，改嫁給我吧，?。　?/br>
    “多大的孩子了，沒一點(diǎn)正經(jīng)，讓你溫叔叔聽見了，仔細(xì)又要抽你！”蘊(yùn)儀啼笑皆非，點(diǎn)了著少年白皙的額，語氣溫柔親昵。

    “他不是不在嘛！”言希滿不在乎，漂亮的眸子益發(fā)促狹，不懷好意地瞅著思莞。

    思莞哭笑不得。言希只比自己大了半歲，小時候就吵著要自己喊他哥哥，他不肯，不知被言小霸王暴打了多少回。最后言小霸王撂了狠話——“你不喊老子哥哥，老子還不稀罕呢！等我娶了蘊(yùn)儀姨，讓你喊我爸爸！”

    于是，他肖想當(dāng)自己的后爸，肖想了十幾年。

    阿衡動動唇，呆呆看著言希，傻了眼。

    這人怎么一天一副嘴臉？好沒定性！

    “臭小子，別鬧了！”言帥臉氣得通紅，提著言希的紅色毛衣領(lǐng)子提到阿衡面前，咬牙切齒“跟你阿衡meimei說說，你叫什么？”

    言帥并不知，阿衡與言希已有數(shù)面之緣，言希的言，言希的希，二字，刻在心中，誠惶誠恐，再無忘記。

    “言希?！彼粗哉Z淡淡，眉眼高傲，黑眸黑發(fā)，唇畔生花。

    “溫衡?！彼α?，眉目清澈，言語無害。

    那時，她終于有了確鑿的名目喊他的名字。

    那時，他與她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無心的相遇，終于相識。

    這相知，她不曾預(yù)期，他不曾費(fèi)心。

    一個十六歲，差了六旬；一個十七歲，滿了五月。

    正當(dāng)年少。

    恰恰，狹路相逢。

    一場好戲。

    chapter8

    十二月份，已經(jīng)放了暖氣，方進(jìn)屋，跟門外兩個天地。屋內(nèi)暖洋洋的，阿衡頓時覺得手腳涌過一股熱流。

    言家室內(nèi)的裝飾與溫家并無甚大差別，溫家裝飾的古董玉器精致一些，言家的大氣一些，但是言家的裝飾特色明顯更傾斜于掛在墻上的采真照片，一幅幅，畫卷一般，很是清晰明媚，色澤絢麗夸張，但奇怪的是，那些人與物鋪陳在墻上，像是被賦予了新的靈魂，纖細(xì)而純潔，源源不斷綿延的溫暖和……冷漠。

    “言希拍的?！彼驾缚此坎晦D(zhuǎn)睛，笑了，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那些作品，眼睛很亮“阿希他很有藝術(shù)天賦，有空的時候常常亂跑，寫生，拍照，樣樣拿得出手。”

    “墻角的那副，是去年我們一塊兒出去玩拍的?！彼驾钢钢鴫堑恼掌?，問她“你猜，是在哪兒拍的？”

    阿衡凝神看著那副照片，越看越迷惑。明明水煙繚繞，像是在云端，卻無端生出幾顆褐石，奇形怪狀，天然形成。

    她搖了搖頭。

    言希沒好氣地拍了思莞一下，隨即向廚房走去。

    “溫泉水下，他蹲在那里拍的?！彼驾缚粗掌?，漾開笑，俊俏溫柔，眼睛益發(fā)明亮。

    “那家伙總能想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br>
    阿衡笑了，眉眼清和溫吞。

    她望著那副照片，有些不由自主地走近，伸出手，摸了摸那云煙，褐石，平和的眼神，這目光卻生出一種渴望和羨慕。

    “下次，帶我，一起，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