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三公子率先站了出來：“我先來！”他肚子里墨水算不上多，生怕想好的幾句簡單的都被人搶了去。

“蔣解元得留到最后?！倍Y部侍郎一抬手，把蔣三公子按回席位上，大步走到最尾席，隨意指了一名書生，“就從你開始?！?/br>
那書生如獲大赦，張嘴就來句：“秋來霜寒百艷殺，聘聘婷婷獨(dú)展華。”

“俗，太俗?！倍Y部侍郎搖首，可人家總算是說上來了，便不罰酒，又指下一人。

兩三桌過去，吟出的詩千篇一律，措字也就那幾個，來來回回地用，禮部侍郎聽得都快膩了，再輪了幾桌，便有零星幾人說不上來了，越后面，說上來的人越少，幾乎不見詩詞，只聽見酒壺嘴與酒盞碰撞的聲音，待輪到最后，蔣解元這一桌時——最后一桌都是此次鄉(xiāng)試前十名的考生，前九人一個也沒說上來。

“蔣解元，請?！倍Y部侍郎滿懷期待地看著驚才絕絕的蔣三公子，等待一鳴驚人的好詩。

偌大的院子里，每一人都停下手中或飲酒或進(jìn)食的動作，一時間靜得落針可聞。

滿錢袋子空腦瓜子的富家少爺靜靜盯著腳邊的一株金菊，從來沒這么厭惡過這貴氣的花團(tuán)子。

“嗯？”禮部侍郎許久等不到，舉起杯盞在解元爺面前晃了晃，腳尖一下下點(diǎn)地，數(shù)著時間，“如何？”

蔣三少爺冷汗涔涔地冒出來，腦子里除了菊花兩個字，什么也想不到。

“三、二、一?！倍Y部侍郎停下腳步。

卻聽院子邊上一聲微顫的沙啞男音打破沉寂：“酒酣誰人觀孤筠，院凈何須坐菊花?！?/br>
“好詩！好一句‘院凈何須坐菊花’?！倍Y部侍郎緩緩鼓掌，看向詩音的來處，三兩步走過去，翻身利落跨過圍欄，走到蔡淳跟前，也不嫌棄邋邋遢遢的破衣衫，拍了拍書生的肩膀，“只是這院里翠竹成林，說是孤筠未免寂寥了些。你也是本屆的舉人？叫什么名？是第幾名的？”

蔡淳恭敬揖身：“回稟大人，小生蔡淳，本該是這一屆的舉人……不，本該是……”

“本該是？那便是沒考上?！倍Y部侍郎兀自打斷他的話，“我看你詩吟得妙，是不是寫文章不行？”

蔡淳眼見等來了機(jī)會，立刻開口：“回稟大人，并非小生學(xué)問不行，那蔣家三少的卷子本……”

“大人?！绷萏赜松蟻?，不著痕跡地?fù)蹰_蔡淳，“您看這是鹿鳴宴，把解元爺與一眾舉人冷在一邊，是不是……”

禮部侍郎回頭一看，滿院子的人都停著盞箸，等他入席才敢繼續(xù)飲宴，只得無趣地?fù)u頭轉(zhuǎn)身。

蔡淳急了，忙嚷道：“大人！小生這次未考上只因……”

太守一記眼刀過來，昨日聽聞家中進(jìn)了刺客，最終什么也沒捉到，如今聽蔡淳這么說，不免對他起了疑。

“一次落榜不打緊?！倍Y部侍郎打斷蔡淳，大步入了席，回頭繼續(xù)說道，“興許只是時候未到，你學(xué)問不錯，下屆定然高中?！?/br>
蔣家老爺為了蕎麥地的事務(wù)，一年總要去幾次烏花村，自然認(rèn)得村子里最窮的蔡淳，況且三個兒子一舉中第，他也是從中作梗的一份子，忙拉了站在旁邊的一名下人，悄聲說了幾句。

蔡淳還要追上去申訴，被趕來的下人攔?。骸安坦?，您不是這一屆的舉人，按理在不該在這鹿鳴宴上，若再不離開，就休怪我們不客氣了?！?/br>
禮部侍郎調(diào)轉(zhuǎn)腦袋，又朝這邊嚷了一句：“蔡書生，好生回去念書，下一屆讓我好好見識見識你的真本事，三年后，我還來，屆時可要去你家了！”

“是是是，蔡書生好才華。”柳州太守應(yīng)和著，“這一屆雖說失利，下一屆必然高中！”

這話仿佛一記強(qiáng)心丸，種進(jìn)了蔡淳心坎里，受禮部侍郎賞識，想來太守也不敢再打壓他，緊繃了數(shù)年的眉心，終于緩緩紓解開，穩(wěn)了穩(wěn)身后的書箱，在下人的恭送下出了蔣家大門。

臨走時，蔣家下人客氣地取出兩吊錢，塞給蔡淳，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蔡公子，老爺聽說你娘身子不好，這些您就收下，濟(jì)濟(jì)家中的急，以后高中了，和咱家公子就算是同僚，無須客氣?！?/br>
君子不無端收受人錢財(cái)，蔡淳不愿收，但想想家中揭不開鍋的境況，只能把當(dāng)不了飯吃的空口儒書壓下，感激地行了一禮，收下了。

他明白得很，這兩吊錢就算是封口費(fèi)，從此這樁上不了臺面的事，就互當(dāng)不知，算揭過去了。

“恭喜恭喜?！鄙n碧在書箱里都感受到了蔡淳腳步的輕快。

“雪球，再過兩年，咱家就有好日子過了?！辈檀倦y得居然叫了蔡母為小狐取的名。

不遠(yuǎn)處，有個蹣跚的身影緩緩移來，蔡淳沉浸在喜悅中，沒注意，倒是那人越走越快，朝這邊揮手喊道：“阿淳，你總算回來了！”

蔡淳這才發(fā)現(xiàn)來的是自己的母親，忙跑上去扶穩(wěn)人：“娘，不是讓你好好躺著，怎么到這兒來了！”

蔡母咳了幾聲，話語中滿是焦急：“你一晚上沒回來，娘怎么躺得住。是摔到哪兒了？怎么弄成這副樣子?！?/br>
“沒事?！辈檀狙鹧b鎮(zhèn)定地拉了拉褲腿，“走夜路的時候，不小心踩水坑里了?！?/br>
“嗷嗚?！睍淅锏男『浜系亟辛艘宦暎坪踉谡J(rèn)同他的說法。

“沒事就好?！辈棠感闹写笫偹惴畔?。

蔡淳拍拍母親滿是皸裂紋的手背：“娘，我今天在蔣家，遇著禮部侍郎大人了，大人說我下一屆定然高中，我們就快有好日子過了?！?/br>
“那就好?！辈棠感α似饋?，卻不是不因?yàn)椴檀菊f能升官發(fā)財(cái)，只因見著了孩兒面上久違的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

院凈何須坐菊花?！鲎裕荷蜉`

第11章落魄書生與萌寵白狐十一

逍遙界中不分日夜寒暑，若是有天候的變換，也是妖鬼們打發(fā)時間的幻術(shù)，像蒼碧喜好桃櫻盛綻的盛春，連云便在讓樓閣外幻出了滿樹的粉嫩。

而凡間自然不同，往久說了白云蒼狗，往近說了春夏秋冬，仿佛眨眼間，葉就落盡了，雪飄了，又化了，山花滿山遍野開了，又謝了，回過神來時，一年的秋又快來了。

上年冬日，下了蔡淳有生以來見過最大的雪，雪片子鵝毛般從昏暗的空中倒下來，時落時停，烏花村的積雪整整兩個月才融盡，其間蔡淳時不時就爬到屋頂上掃雪，趕不及的時候，連蒼碧也四腳并用地幫忙扒拉，總算保住了搖搖欲墜的破茅草屋頂。

春剛至的時候，又來了一陣雪，倒是沒積起多厚，倒春寒冷得比隆冬更甚，身子本就不好的蔡母染了風(fēng)寒，病了小半個月，花完了蔣家施舍的兩吊錢，才把病看好，可拖延了數(shù)年的癆病卻更嚴(yán)重了。

這天天還沒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