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手臂松開手指，圓滾滾的白鯨立即從水面上露出頭來，一躍張嘴接住了他手里的魚。

沐野笑著想夸它厲害，面上和胸口的愉悅都無法遮擋。只是即將脫口的時候，一個冰冷的問題卻突然撞在了他的心口。

白鯨的名字是什么？他平時怎么叫它？它該是有一個和外形有關(guān)的名字，它叫……

它叫什么？

沐野想不起來。他的呼吸逐漸加快，愈發(fā)聒噪的心跳聲震動著耳膜，慌亂和失落包裹著他，有什么極重要的東西就在指間，他卻無法抓握。

身為馴獸一族，沐野自然明白名字的意思。動物并不一定會擁有自己的稱呼，但一旦關(guān)系建立，馴養(yǎng)伴生，名字就成了一種契約，它是馴獸師與動物之間，最顯眼的那條紐帶。

可是現(xiàn)在，沐野卻忘記了……這只白鯨的名字。

再一次夢后的清早，沐野苦思冥想，總覺得自己好像丟掉了一些很重要的東西。

他從小在山林長大，雖然沒有在族群棲息的地方找到自己的伴生獸，卻和所有接觸過的動物都留有著不壞的關(guān)系。沐野可以確定，他沒有擅自忘記過一個和自己有親近接觸的動物——這是一件非常不禮貌的事，他不會這么做。

可那只漂亮的白鯨，那個沉重的鐵桶，那些冰冷的一眼望不見盡頭的牢籠，到底又是在哪里發(fā)生的故事呢？那個一切都無比陌生的地方，卻能讓沐野一走進(jìn)去就知道該去哪個方向。

沐野又一次向白滄提起了那個問題：“動物園的水池里……不會有藍(lán)鯨嗎？”

白滄正在給沐野煮早餐要喝的粥，他聞聲動作頓了頓，隨即又用銀勺把鍋里的海米和鮮貝輕輕攪開。鮮甜的香氣和他的聲音一起飄了過來，白滄又給了一次相同的答案：“不會?！?/br>
沐野微微垂下頭，視線落在了白滄面前的圓肚鍋里。雪白的糯米中灑落著鮮紅的海米和大塊的鮮貝，只是看一眼，就足以勾起人的食欲。只是馬上要被投喂的少年卻顯得頗有些不安：“那……”

他捏著自己的指尖，低聲地追問道：“那，白鯨呢？”

白滄拿起一旁的鍋蓋蓋好，在鍋沿上留一條細(xì)縫，又在鍋底下燃燒的凹槽中多加了一點透明的液體。沐野其實不知道昨晚還空蕩蕩的船艙里是怎么出現(xiàn)的這一套齊整的工具，他被驚醒時才剛是凌晨，在藍(lán)鯨先生耐心地拍撫之下，頭昏昏沉沉的他又半睡半醒地熬過了黎明。等再睜眼時，原本睡在身邊的藍(lán)鯨先生就已經(jīng)開始往圓鍋中加扇貝了。

穩(wěn)穩(wěn)地做完這點動作，白滄才向沐野道：“你見過白鯨？”

沐野剛想應(yīng)答，卻又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在海里見過藍(lán)鯨先生以外的其他鯨魚。他猶豫了一下，才道：“我，我夢見了一只白鯨……”

鮮美的香氣從圓鍋上邊沿留下的細(xì)縫中慢慢飄出來，白滄沉默了一會，才給了沐野答案：“會有?！?/br>
沐野愣了一下。

“有水池的動物園里，可能會有白鯨。”白滄耐心地向沐野解釋道，“他們被豢養(yǎng)，用來做觀賞，或者去演出?！?/br>
動物園和馬戲團(tuán)的表演或許會讓很多人感興趣，但這其中絕對不包括沐野。他的眉心不由得微微皺了起來：“可是它們，不應(yīng)該被關(guān)在水池里……”

銀亮的圓碗中盛了大半熬到粘稠的米粥，鮮物的香氣也在這熬煮的過程中裹上了每一粒糯米。沐野伸手接過白滄遞過來的米粥，道過謝后怔怔地看了一會，直到男人把小巧的銀勺也放在他手心里，才帶著一點憂慮開口道：“白鯨它……它們，會難過嗎？”

白滄注視著他，語氣里帶著清清淡淡卻始終未曾消失過的一點溫柔：“如果有喜歡的人在，它就不會難過?！?/br>
藍(lán)鯨先生總是這么厲害，一句話就能輕巧地抹掉心頭的慌亂。

沐野喝掉一口米粥，咬著小勺默默想。

慢火熬煮出來的粥喝起來和聞著的味道一樣香，聽完藍(lán)鯨先生的解釋，稍微開心了一點的沐野還又多喝了小半碗。一口小鍋煮了三份沐野的飯量，等藍(lán)鯨先生又哄他多盛了小半碗之后，沐野就示意自己足夠了。

他捧著小半碗米粥和大塊的蝦rou慢慢吃的時候，白滄也正好將剩下的大半迅速解決了。沐野其實不太清楚白滄的飯量，以藍(lán)鯨的體型來看，他吃多少人類的東西應(yīng)該都是吃不飽的。但相處的這些天以來，白滄每次都只準(zhǔn)備兩人份的餐點，他吃的只比沐野多一點，旁人來看，絕對看不出他與正常人類的差別。

沐野回想了一下，來到海邊之后的每一餐其實都被藍(lán)鯨先生全權(quán)包攬。來海邊之前，少年原本還擔(dān)心過，自己那并不熟練的捕魚技術(shù)究竟能不能養(yǎng)活自己。但其實直到現(xiàn)在，沐野那不太熟練的捕魚技巧還沒有派上過用場。

如果有機(jī)會回去山林里的話，沐野也希望能給白滄做幾次吃的。之前沐野曾經(jīng)問過，來自陸地上的食物也可以被男人食用。

盡管藍(lán)鯨先生非常厲害，看起來并不會因為進(jìn)食這種事情受影響，但沐野還是希望自己能把最好的東西，送給他的最好的伴生獸。

第九章

米粥喝完之后，白滄把清洗干凈的鍋具收了起來。木船之前在海上飄了一夜，等沐野走出船艙來到甲板上時，居然在木船的右前方望見了一小片陸地。

清早的風(fēng)有些大，和藍(lán)鯨先生說話時，沐野不由得把自己的聲音放大了一點：“我們到岸了嗎？”

落后幾步的白滄走上前來，拿出了一件略顯厚實的長袍。他伸手把長袍套在只穿著及膝短褲的少年身上，沐野就乖乖地伸手抬頭，配合著讓人把衣服給自己穿好。

他后知后覺地驚奇道：“咦，這件衣服好眼熟?！?/br>
白滄屈指敲了敲少年頸間垂落的小巧銀環(huán)，沐野才想起來，這是自己放在儲物戒里的衣服。

藍(lán)鯨先生居然可以從他的儲物戒里直接取東西，沐野忍不住皺了皺自己的鼻尖，很開心地想，看起來，海洋里的伴生獸似乎比陸地上的要更厲害一點。

寬大的袖擺與衣袂一起在海風(fēng)中被吹得飄揚起來，白滄伸手?jǐn)n了攏沐野頸間的寬大衣領(lǐng)，把人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之后，才開口道：“不是海岸，那里是島?！?/br>
沐野微微睜大了眼睛，他又朝那處長著蔥蘢植被的地方仔細(xì)看了看，語氣里帶著掩飾不住的好奇：“海島……可以去看看嗎？”

“住在海島上的話……是不是會感覺很棒？”少年抬頭看了看并不算熱烈的陽光，“能每天看到海上的日出和日落，還有星星和月亮。在樹上系幾根繩子的話，還可以在海中間的睡床上曬太陽……”

他畢竟從山林中長大，對陸地與林木天生有著一種無法剪斷的親近。白滄安靜地聽著沐野的描述，等人把話說完之后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