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了房間里的景象。

這是一間六張床位的病房，住的都是剛生完孩子的男性O(shè)mega。大約是價格低廉的緣故，病房面積不大，Omega、Alpha、新生的嬰兒、前來探訪的親友共處一室，十七八個人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氣氛介于熱鬧和吵鬧之間，沒有一刻是稱得上安靜的。

廉價病房不保護(hù)隱私，每張床位懸掛三條橫桿，把橫桿上的掛簾放下來，就算搭出了一個臨時小隔間。

小圓臉Omega床邊有一張嬰兒床，何岸回頭一看，自己床邊也有，鋪著柔軟的淡藍(lán)色海綿墊子，只是里頭空空的，不見鈴蘭。他揪心于孩子的安危，不免焦急起來，想找個醫(yī)生問一問情況。

正在這時候，程修端著一份盒飯，嘴里叼著一根雞毛菜，從外面游蕩進(jìn)來了。

“何岸？”

看到他，程修雙眼瞪大，驚喜地叫道：“你醒了？！”

話音剛落，那根雞毛菜就像兔子嘴里的干草，一截一截飛快縮短，三秒后徹底消失。程修喉結(jié)上下一動，抹干凈嘴巴，閃現(xiàn)到何岸床邊，關(guān)切地四處打量：“你怎么樣了？暈不暈、疼不疼、需不需要叫醫(yī)生？”

沒等何岸答話，他已經(jīng)自作主張，一巴掌拍下了呼叫鈴。

何岸一顆心全系在孩子身上，撐著床邊的扶手想坐起來：“鈴蘭呢？鈴蘭在哪兒？”

程修連忙給他摁了回去，比出一個OK的手勢，說：“鈴蘭沒事，在新生兒監(jiān)護(hù)室待著呢，能吃能睡的，都快六斤了。你沒醒的這幾天我去瞧了她百來回，那兒的護(hù)士全認(rèn)得我，個個跟我保證，說她一切健康?！?/br>
何岸這才安心，又問：“那……鈴蘭是……”

“是個Omega女孩兒，和你一樣，特漂亮！”程修一通夸贊，“大眼睛，黑頭發(fā)，小胳膊小腿，軟糯糯的，可喜歡死我了。”

何岸聽著他的描述，眼前浮現(xiàn)出了女兒可愛的模樣，唇角含笑，眼眶卻濕潤了。

“沒事就好，沒事……沒事……”

他實(shí)在太開心，笑得肩膀一顫一顫，不當(dāng)心牽動了腹部的刀口，疼得直抽涼氣，卻又忍不住想笑，于是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揚(yáng)眉的，呼哧呼哧小口喘，看著有些滑稽。

隔壁床的小圓臉Omega被他逗樂了，開玩笑說：“您可千萬悠著點(diǎn)，別待會兒見到孩子太激動，自個兒把自個兒崩回手術(shù)室去。”

管床醫(yī)生受到召喚，帶著護(hù)士來給何岸做了一系列檢查，乍看他神采奕奕，思維靈活，完全不像昏睡了六天的樣子，不禁嘖嘖稱奇。然而表象雖好，血檢與尿檢的結(jié)果卻不容樂觀——貧血、營養(yǎng)不良、信息素嚴(yán)重失衡、傷口愈合速度堪憂，幾樣癥狀綜合起來，充其量只能評個C級，還得住院觀察半個月。

“你的Alpha不在身邊，信息素平衡只能靠藥物維持。這幾天先用注射液，等狀況緩和了，我再給你開低濃度噴霧，至少要用到出院為止?！惫艽册t(yī)生抱著平板電腦，一邊說話，手指一邊在屏幕上跳躍，“三餐暫時也要注意，不能隨便吃，護(hù)士會為你搭配營養(yǎng)餐，味道不如外頭買的，但也要盡量吃完，明白嗎？”

何岸點(diǎn)頭：“明白的?！?/br>
醫(yī)生專注于開藥，半句沒提孩子。何岸迫不及待想見鈴蘭了，心口快要急出火來，微微傾身，仰頭問：“我可以先見見孩子嗎？”

醫(yī)生一愣，轉(zhuǎn)頭見嬰兒床空著，馬上笑容滿面地說：“當(dāng)然可以?！?/br>
他用手肘碰了碰旁邊的護(hù)士，催促道：“把208床的孩子抱來吧，這位新爸爸要等急了?！?/br>
醫(yī)生回了值班室，護(hù)士去抱小鈴蘭，何岸靠在床頭翹首以盼，隔壁床的小圓臉Omega則揣著一只熱水袋使勁盯著他瞧，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何岸看出端倪，主動問：“怎么了？”

小圓臉吞吞吐吐地問：“醫(yī)生……醫(yī)生說你的Alpha不在，你自己一個人，生的時候該多疼啊，你怎么把孩子生下來的？”

旁邊哄著孩子的壯漢奶爸頓時笑了，神情寵溺，伸手揉了揉自家Omega的頭發(fā)，向何岸解釋：“我家這位吧，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怕一個疼。他生那天我正好在高速公路上堵著，遲到了兩小時，他在產(chǎn)房罵了我兩小時不帶喘的，我人到的時候，已經(jīng)全產(chǎn)科知名了?！?/br>
“我是真的疼嘛！”

小圓臉Omega很不好意思，推搡了Alpha一把，有點(diǎn)兒委屈地對何岸說：“他們Alpha又不管生，根本不懂的！”

壯漢奶爸趕緊低頭認(rèn)錯。

何岸挺喜歡這一對歡喜冤家的，笑著說：“我其實(shí)還好，只疼了那么一兩個鐘頭，后來疼暈過去了，索性也就感覺不到什么了?！?/br>
“暈過去了？！”小圓臉Omega一臉驚恐，拽著Alpha的衣袖死命拉扯，“你看看，我就說會暈的吧，你那天再晚來幾分鐘，我也快疼暈了！”

他嘟囔完，又不解地問何岸：“你那個Alpha，生孩子也不來陪，生完了也不來看，讓你一個人躺在這兒，他……他干嘛去了呀？”

“他……”

想起鄭飛鸞，何岸的目光一瞬黯淡了下去。片刻后，他抬起頭，平靜地回答：“他死了?！?/br>
“對……對對對不起！”小圓臉Omega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懷中的熱水袋一下子落到地上，“我不該問這個的?！?/br>
何岸搖了搖頭，云淡風(fēng)輕地笑道：“沒事，我已經(jīng)不難過了。”

他說著話，感覺病號服的袖子被人扯了兩把，扭頭看去，只見程修目瞪口呆地盯著自己，豎起大拇指，無比敬佩地點(diǎn)了個贊。

“爽快，干脆，喪偶典范！”

何岸低頭笑了：“以后……我就當(dāng)沒有鄭飛鸞這個人，我和鈴蘭會好好過的?！?/br>
護(hù)士去了一刻鐘，抱回來一只棉布襁褓。

小鈴蘭躺在襁褓里，咬著小粉拳頭，紅潤的嘴唇上拉出了一絲黏糊的口水，咿咿呀呀發(fā)出些許含義不明的呢喃，瞧著憨態(tài)可掬。一雙眼眸烏黑明亮，天真而清澈，沒有一絲雜質(zhì)，就像綴著兩粒無瑕的黑珍珠，能映出人的倒影。

何岸萬分激動，心臟顫悠悠一陣狂抖，雙手緊張地探到半空，卻不知該怎么抱才能不硌著那柔嫩的小身體。護(hù)士手把手教他，他依樣畫葫蘆地效仿，笨拙地折騰了好幾分鐘，終于把小鈴蘭穩(wěn)妥地抱進(jìn)了懷中。

“咕?！?/br>
甫一入懷，鈴蘭就發(fā)出了一個萌萌的短促音。

何岸沒憋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刀口緊跟著傳來一陣銳痛。然而孩子是最好的麻藥，之前令他冒出一額頭冷汗的疼痛，此刻皺一皺眉頭，竟然也就熬過去了。

他用拇指蹭弄著孩子的臉頰：“鈴蘭，再‘咕’一聲給爸爸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