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個(gè)身影頎長的是黍離。

    眾仙拜見天帝和上古神，天帝身邊的仙官朗聲道，“帶花如命?！?/br>
    另一邊，西方極樂世界佛語虔誠，與這個(gè)地方不符的是云雀的吵鬧。

    “等？再等小花就沒命了！”云雀走了幾步，身形一頓，一道金色繩索緊緊纏住她，令她邁不開步。

    她怒向身后迦葉道，“喂！禿驢！快放開我！”

    迦葉道，“你不該如此急躁，凡事有因必有果，就算你去了，也無法解決。”

    “就算如此，我也要去。你知道她對我而言有多重要嗎？”

    迦葉道，“盡管你有翻天覆地之能，也無濟(jì)于事。你不如想想，她是否希望你去救她?！?/br>
    云雀沉默了，她其實(shí)心里已有答案，但她無法放任九重天那群老頑固欺負(fù)花如命。

    迦葉繼續(xù)道，“九重天已沒有你的位置，與其造成殺戮，讓她過著懊悔不已的日子，不如尊重她的想法，成全她。”

    “我何嘗不懂，小花她太溫柔了，像水一樣包容著一切，寧愿放棄自己也不愿對抗這個(gè)世界，禿驢，你知道我為何如此在意小花嗎？從我第一天見到她，我就聞到了，她身上，有和云雀一樣的味道……灰飛煙滅的味道……”

    眾仙讓出一條通道。

    沒有聽到那沉重的鐵鏈聲，那將花如命打入幽冥的神仙跟隨其后，防備她逃走。但其實(shí)并沒有必要，因?yàn)榇藭r(shí)她行走緩慢，背部有些佝僂，已不是當(dāng)初那光鮮模樣。

    黍離在她抬頭之時(shí)微微愣了一下。

    而花如命的兩只眼睛顯然沒有了焦點(diǎn)，看到許許多多影子，蜈蚣蟲吃掉了她的視力，很快她的兩個(gè)眼珠子也要沒了。

    仙官宣判，“罪犯花如命，原紫陽府仙官，今褻瀆神祇，勾結(jié)魔族，犯下重重罪孽，不可饒恕。判其削仙籍，剃仙骨，下誅仙臺(tái)，永世不可回天界！”

    眾仙心明如鏡，褻瀆的是哪位神祇，勾結(jié)的是哪位魔族，這三者的事跡都快在九重天傳爛了。

    花如命面無表情，眼珠子緩慢且僵硬的移動(dòng)，一一掠過在場的神仙，靠前的被她臉上的蜈蚣驚了一驚，壓了壓心悸，剩下的想法只有丑陋萬分。

    天帝悠悠，聲音可聽出些疲倦，瞟了神仙當(dāng)中紫陽府的仙官，紫陽真人果真不在其列，怕是不忍看他底下的人受刑，“若僥幸不死，便重新轉(zhuǎn)世為人罷?！?/br>
    但是跳下誅仙臺(tái)的神仙，哪個(gè)不是以灰飛煙滅收場呢？

    花如命隱約察覺得到他們的反感、鄙夷甚至無上的優(yōu)越感，沒有一個(gè)神仙開口為她求情，沒有一個(gè)神仙敢請求天帝查清楚真相?；ㄈ缑娜缢阑遥^望蔓延胸口，她朝向黍離那邊，溫柔地?fù)P起嘴角，眼神卻異常冰冷，“是?！?/br>
    然后轉(zhuǎn)身踏上誅仙臺(tái)，義無反顧的跳下。

    神仙們先是有些怔住，萬般沒料到她如此順從的跳下去了，絲毫沒有留戀，眾仙都有些索然無味。

    里頭不知哪個(gè)神仙說了句，“人心本惡，就算平白撿著個(gè)便宜成了仙，也洗不掉一身的凡塵味，終究還只是個(gè)凡人?！?/br>
    瑤姬聽此一番話，并不應(yīng)答，她的確想讓花如命永遠(yuǎn)離開黍離的視線，但被逼著跳誅仙臺(tái)，卻是她始料未及的結(jié)果。

    是什么讓她心甘情愿地跳下去？

    瑤姬想道。眾仙之中忽而爆出驚呼，瑤姬眼前一花，只見一白色身影緊追其后，跟著花如命一起跳下誅仙臺(tái)。

    “噫吁嚱！黍離上神跳下去了！”

    瑤姬平靜的看著，誅仙臺(tái)洞口琉璃光流轉(zhuǎn)，發(fā)出美麗的光，但天上的神仙都知道，那是個(gè)不歸處。

    而黍離當(dāng)著眾仙的面毫不猶豫的跳下。

    她想到鳳凰老君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你求而不得，怪你自己不努力，若你努力過了仍是這種結(jié)果，那是天道在阻攔。

    她心里默默問道：那么師父，這次該怪誰？

    她眼中晦暗不明，神情莫測，站了一會(huì)兒后，終是移開步伐，轉(zhuǎn)身離開。

    戾氣千丈，一刀刀割破花如命的皮膚，鉆心剜骨。

    誅仙臺(tái)，是懲戒犯了大錯(cuò)的神仙的地方，從誅仙臺(tái)落下，所有修為、仙術(shù)，全都還給仙家，從此與仙家兩不相干，再無瓜葛。

    花如命睜著茫茫然的眼，無數(shù)影子戾氣重疊，修為化作光斑從她體內(nèi)漂浮而出，向上浮移。

    這里，比幽冥可怕千倍、萬倍，可是花如命，竟感覺還有分心安。

    這一切，終于要隨著她灰飛煙滅而結(jié)束了。

    她早已做好魂飛魄散、不入輪回的準(zhǔn)備，卻見到了本該出現(xiàn)在此的身影。

    黍離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有一股力量通過他的手源源不斷進(jìn)入她的體內(nèi)。

    “上神，又是何必呢？”何必再為她輸送神力。

    黍離固執(zhí)的握緊了這只手。

    “我從頭到尾都不曾怪你。”

    他聽到她平靜道，“所以上神，我們互不相欠了罷?！?/br>
    她扯開那只手，身體重重往下跌，不知道要跌往哪兒去。她閉上眼睛心想，這么往下墜或許不錯(cuò)。

    黍離望著空空的手掌，胸口悶得很。他未嘗過這種感覺，心中有股聲音催促他，一定要救她，一定要救她……他欲接住下墜的花如命，可未曾下去三寸距離，一道天雷霍地劈向他。

    是天譴！上古天神并非天性無情，而是不能動(dòng)情。一旦心動(dòng)，天譴將至！

    凜冽的混沌之氣灼傷花如命的魂魄，她于一片白茫茫中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段往事。

    那還是她當(dāng)凡人的時(shí)候，沒有桃花灼灼，只有桃子的香氣。她指著樹上的桃子對旁人說，是啊，這桃子香甜，上次上山我摘了一個(gè)試試，很好吃。你也試一個(gè)？

    奇怪的是，她怎么都想不起旁邊男子的面容，只見他微微張著嘴，無聲的動(dòng)了動(dòng)唇。

    咚——

    花如命墮入黑暗之中，此后便再無意識了。

    ☆、轉(zhuǎn)世（其一）

    春天來了，萬物復(fù)蘇，草長鶯飛。

    人間一副欣欣向榮之景，在花家村，雖不及外頭繁榮，但男女老少樂在其中，暫且忘卻了貧困帶來的煩惱，大人們外出打獵，孩子們?nèi)鲋_丫在田地里奔跑。

    一年前，黍離尋到此處，找到了花如命的轉(zhuǎn)世。

    說起來甚是巧合，偏生他落腳點(diǎn)就在那，一個(gè)瘦巴巴的女童撞他腿上，晃晃悠悠眼看就要跌倒。

    黍離拉著她，女童仰起頭，結(jié)結(jié)巴巴道，“謝，謝謝大哥，哥?！?/br>
    黍離一愣。女童那雙眼沒有焦點(diǎn)，像極了從誅仙臺(tái)跳下的花如命。

    他問，“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沒有名，名字，大家叫我，花，花……”她吃力道。

    “你幾歲了？”

    “八，八歲?！?/br>
    “爹娘呢？”

    女童道，“我出生，就沒，沒有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