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欣擰皺著眉，礙于眾人的視線，也只能把圣旨展開。

    「這道圣旨，是皇上親筆所寫的?！顾偃龔娬{(diào)。那是他親眼，看著那個儒弱無能的年輕人，寫下每一個字。

    「喔，字跡沒錯。」兩份圣旨，筆跡相同，「那么，會不會是別的地方錯了呢？」韓良好聲好氣的問。

    那語調(diào)，激得賈欣更怒，發(fā)須都根根豎起。

    「韓良，你別想拖延時間，我現(xiàn)在就要——」

    「賈大人，您瞧瞧，您的圣旨跟我不同。」韓良好整以暇，伸出手來，指向賈欣的圣旨?！盖?，您的圣旨上，所落的皇印，竟是先皇的印璽啊！」他還露出訝異的表情。

    賈欣驚得呆住了，老眼急忙在兩道圣旨上游走，反復(fù)確認。

    兩道圣旨上，都印有皇帝印璽。不同的是，韓良手上那道圣旨，印的是當(dāng)今皇上的印璽，而他手上這張印的，卻是——卻是——

    他只顧著看皇帝寫下圣旨，卻忘了去看，皇帝蓋下的，是哪一枚印璽。

    勝負，已分。

    賈欣驀地雙腳一軟，跌坐在地上，溫?zé)岬囊后w，再度濕透官服，清清楚楚的印在青石磚上，在場的人全看得一清二楚。

    韓良走過來，親自把顫巍巍的老人攙扶起來?！纲Z大人，假擬圣旨，這可是滅九族的大罪?！顾苍捾浾f，兼容并蓄?！覆贿^，我想，肯定是哪里有了誤會，這事就到此為止，不用驚擾皇上了，您說好嗎？」

    賈欣顫抖不已，全身哆嗦著，說不出半個字，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他不僅斗不過關(guān)靖，就連關(guān)靖的手下，都比他棋高一著，關(guān)靖的手下，到底還有多少深藏不露的能人？

    眼看情勢不對，追隨賈欣來的官員們，走的走、溜的溜，早已全部逃走，此時此刻，就沒有一個人去攙扶賈欣。

    「來，派人送賈大人回府。」韓良吩咐著，讓奴仆上前，將賈欣接走。老人年邁的腳步，印在石磚上，都是一個濕印子。

    之后，他轉(zhuǎn)過身去，在書房墻壁被撞出的大洞外，恭敬跪下。

    「打擾主公書寫了，我這就讓人，將碎石碎磚收拾完畢，將墻壁補上，往日之后，屬下敢以人頭保證，不會再有人來打擾主公。」他伏地為禮，語氣如舊，像是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

    陰暗的書房里，傳來低聲的笑。

    「你逼得皇上下旨？」

    「是?！?/br>
    「那么，印璽呢？」

    「是屬下多年前就安排，在皇上身旁的人所換的?！?/br>
    關(guān)靖又笑。

    「這一招，很有趣?！?/br>
    「謝謝主公謬贊?！?/br>
    「韓良?！顾墓P未停。

    「在?！?/br>
    「你終于能讓我放心了?！?/br>
    韓良的臉上，有一閃而過的激動，卻又迅速被隱藏。他再度恢復(fù)面無表情，直起身來。

    「請主公繼續(xù)書寫，屬下告退了?！顾笸?，轉(zhuǎn)過身去，大步的走向關(guān)府的大廳，那里集聚著文臣武將，都在等待著他。

    看著韓良離去，沉香心中的某個部分，也跟著松了。

    她并不是擔(dān)憂，韓良沒能趕到，她與關(guān)靖會有生命危險，而是欣喜于韓良今日的表現(xiàn)，證實他足以獨當(dāng)一面，關(guān)靖肩上的重擔(dān)，可以減輕不少了。

    「沉香?！?/br>
    她聽見他喚著。

    「怎么了？」她問。

    「燈為什么熄了，快把燈點起來?！顾f著，還低著頭，試圖辨認出素絹上的文字，眼前卻只有一片黑暗。

    終于，到了這個時候了。

    她喉間一梗，來到關(guān)靖身邊，溫柔的捧起他的臉，與自己相貼。「對不起?！顾p聲說著，淚水濕潤了兩人的臉。

    關(guān)靖抹去她眼角的淚，安靜了一會兒，他才閉上雙眼，嘴角露出笑容。那笑，好蒼涼、好蒼涼。

    「原來，不是燈熄了?！顾麤]有怪她，反而將她抱入懷中。「我的雙眼已經(jīng)看不見了嗎？」

    「嗯?！?/br>
    僅僅是一個單音，但是要出聲，卻讓她連喉間都刺痛。

    「以后，還能恢復(fù)嗎？」他問。

    她落淚搖頭，連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是嗎？」他能感覺到，她搖頭的時候，那柔軟的、帶著香氣的長發(fā)拂過他的下巴。「那么，好吧！」他睜開雙眼。

    沉香抬起頭來，看著他摸索著，把筆放到她的手中。

    關(guān)靖露出溫柔，而鼓勵的笑，輕聲說道：「你幫我吧?！?/br>
    沉香雙眸泛淚，握住那支筆，在他側(cè)身的時候，坐到他的懷中。

    他的聲音淡淡傳來。

    「須通八達之路，開東西南北大道，以利商運……」

    她提著筆，照著他所言，一個字一個字的寫，繼續(xù)替他將這治國大策，逐一書寫下來。

    第十八章

    來年，春暖花開時，賈欣病逝了。

    三日之后，關(guān)靖也死了。

    賈欣是驚懼而死，關(guān)靖則是暴斃而亡。

    這個消息，震驚沈星江兩岸，南國人惶惶不安，北國人舉酒歡慶。

    一時之間，失去兩名重臣，年輕的皇帝不知所措，連續(xù)幾日沒有早朝，幸虧文武百官，一致舉薦文士韓良，皇帝很快的下旨，封韓良為中堂。

    一切，很快又恢復(fù)如昔。

    南國依舊有兩個朝廷，明的朝廷在皇宮里，暗的朝廷在中堂府，主事者，是中堂韓良。

    然后，在春風(fēng)中，鳳城辦了兩場喪事，送走兩位大官。

    賈欣的喪禮，雖然辦得隆重，但是門前冷落車馬稀。

    反觀三天之后，關(guān)靖的喪禮，卻十分簡約，依照他的遺言，白燭兩支，素衣一件，鮮花不要，木棺一副，不須司儀歌頌豐功偉業(yè)，只要四名親信武將抬棺。

    可是，棺木才剛出前門，就有文官武將，以及大隊南軍一路相隨。

    途中，人人肅穆。

    韓良是主喪人，雖然已經(jīng)身為中堂，但是他沒有騎馬，而是一步一步的，將關(guān)靖的棺木，送出了城，一直送到墳邊。

    那一天，陽光燦爛。

    官道上頭，商旅遇著送葬的隊伍，都會先行退讓。

    白色的隊伍，出城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