趾頭一個一個攏在一起，指甲蓋呈粉紅色，看著精巧可愛。

    這腳真不大，最多也就三十三碼的樣子。

    如果去店里買鞋子，估計得買童鞋吧？

    可就是因為這雙腳，給翠翠的出嫁帶來了一點麻煩。

    翠翠的娘家，在徐家灣。

    早先，算是富裕人家。

    他爹叫徐永泰，以前去省城的洋學(xué)堂里念過幾天書，思想自然開明得很。

    對封建禮教也頗為厭惡。

    他對翠翠娘說，現(xiàn)在的女學(xué)生都是大腳，不是照樣尋到了好婆家？那些城里的小姐太太，為了穿高跟鞋，哪個不是大腳片子？

    也只有鄉(xiāng)里，還抱著老皇歷不肯撒手罷了。

    而翠翠的娘，十分疼她愛她。

    雖然也曾拿著長長的裹腳布，追著她滿院子跑，叨叨著要給她裹腳?？上?，就因為自己腳小，怎么追都追不上自家閨女。

    最后，只好放棄了。

    只是一再叮囑她：“翠翠啊，你要學(xué)好女紅（gong）和做飯手藝，以后去別人家里才能當(dāng)好掌家媳婦！”

    她笑嘻嘻地連聲應(yīng)著，把娘的話記在了心里。

    翠翠，就這么無憂無慮地長大了。

    無論是樣貌還是繡活，在十里八鄉(xiāng)都是數(shù)得著的。

    一時間，在姑娘們中間，名氣頗大。

    那些羨慕嫉妒的，就拿她的腳來說事。說她臉長得再好，只要把那雙大腳片子伸出來，就再也俊不起來了。

    翠翠自己倒是不在乎。

    十二歲時，曾跟著爹去縣城里逛了逛。看到街上那些穿著月白色褂子、黑布裙子的女學(xué)生，著實羨慕。

    她想，如果不是家道中落，她也能進(jìn)學(xué)堂讀書識字吧？

    可惜一場匪患，家里被搜刮一空。

    接著，弟弟又被綁了去。

    為了贖回弟弟，爹不得不變賣了田產(chǎn)。等交了贖金之后，家中已所剩無幾。

    也再沒那個閑錢供她讀書了。

    后來，爹抽空教她認(rèn)了幾個字，可到底不多。

    于是，她就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女紅上。

    她記得娘的話，藝不壓身。

    只要有門手藝，無論什么時候都能有口飯吃。

    到了說媒時，媒人倒是很擔(dān)心。

    鄉(xiāng)里的寬裕人家，不指望媳婦下地干活，可對禮教之類的倒是看重得很。一連幾家，都因為她的腳不夠小，給委婉地回絕了。

    搞得娘也憂心起來，心里更是后悔不迭。

    可事已至此，已經(jīng)無法挽回了。

    爹倒是樂呵呵的，一點都不發(fā)愁。

    還大喇喇地放出話來，大不了給他家翠翠入贅一個，省得閨女出門子受氣。

    后來和章家說媒，純屬巧合。

    早年間，徐家灣的一個閨女嫁到了虎頭鎮(zhèn)，湊巧和章家老大家的是遠(yuǎn)房表親。她見徐家和章家算是門當(dāng)戶對，就給牽線說合了一下。

    章家的當(dāng)家人章存林，也是個開明的。

    他看重的是對方的門第和閨女的樣貌品行，對那些虛頭巴腦的倒不太在意。而章家的老三在縣城里讀書，在街上也見過不少女學(xué)生，對腳大腳小也不介意。

    徐永泰呢，見章家多少有點家底，聲譽(yù)也不錯。外加上宅院里沒有婆婆把持，閨女去了不受氣，自然也挺樂意。

    于是，這樁婚事便成了。

    翠翠也因為這個，對丈夫心存感激。

    認(rèn)為他是個開明的，也知道體諒人。

    殊不知，這個章老三一心二心想娶個女學(xué)生為妻。

    可縣里的那些女學(xué)生，家里大多是有錢有勢的，哪里看得上鄉(xiāng)里的章家？

    這才把那份心思藏了起來。

    可一到機(jī)會來臨，就故態(tài)復(fù)萌，昏了頭了。

    這才搞出了離婚這一樁事來。

    想起這些往事，徐甜甜感慨萬千。

    封建包辦婚姻的確害人。

    可即便是包辦的，也不是男人在外胡搞的理由。既然成了家，就要擔(dān)當(dāng)起那份責(zé)任來。

    可幾千年的封建禮教，卻是靠壓迫女性、剝削女性來鞏固夫權(quán)地位的。甚至還給男性找出了種種借口，肆意享受著這種福利，卻毫無愧疚之感。

    這是極不公平的。

    這么一比較，還是新社會好?。?/br>
    不但打破了封建枷鎖，婦女還翻身得了解放。

    如果翠翠也能親身感受一下就好了。

    可翠翠去了哪里？

    既然這張雕花床如此神奇，會不會將翠翠送到了后世？

    徐甜甜心里一動。

    對翠翠的離開，忽然有了某種猜測。

    她希望她只是去了某個地方。

    更希望她在那里好好活著，再也不要受這種窩囊氣了。

    *

    鄉(xiāng)村的夜晚來得很早。

    天一摸黑，家里人就洗漱了一番，準(zhǔn)備上床歇息。

    而徐甜甜也是如此。

    換做以往，翠翠會在屋里，就著油燈做一會兒針線活。

    可她呢，試著摸了一下針腳。

    手一點也不當(dāng)家，只好擱下了。

    她想，翠翠的本事，她會一樣一樣地慢慢恢復(fù)。

    可現(xiàn)在只能先隱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發(fā)現(xiàn)端倪。

    臨睡前，她抱著冬娃，對著便壺“噓噓”。

    小家伙果然尿了一大泡。

    他眼睛雖然閉著，迷迷糊糊的，可習(xí)慣卻早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

    她抱著娃上了床，把他放在床里面。

    她倚著床頭，松開了一頭長發(fā)，梳了兩下，便攏在了一邊。

    頭一挨著枕頭，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

    她睜開眼睛，一陣恍惚。

    被窩里暖暖的，格外舒適。這種慵懶的感覺，就像回到了家里?？梢豢吹侥琼敾◣ぷ?，便意識到自己還是徐翠翠。

    見窗欞子間，透進(jìn)來一縷縷光線，心知該起床了。

    收拾力量后，徐甜甜打開了屋門。

    發(fā)現(xiàn)除了冬娃之外，家里人都已經(jīng)起來了。公爹在壓水井邊，往木桶里壓水。啟康在屋檐下看書，小姑子抱著一摞柴禾剛從外面進(jìn)來。

    這是起晚了？她臉上訕訕的。

    在家里，她一向睡到自然醒，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哪有早起的習(xí)慣？

    可鄉(xiāng)里卻不是這樣。

    家家戶戶，都是早睡早起。

    小媳婦睡懶覺，是要被人笑話的。

    她厚著臉皮，和公爹打了聲招呼。

    又去后院的茅房里倒了尿壺。返身洗了手臉，就進(jìn)了灶屋。

    這時，兩只大水缸里已經(jīng)蓄滿了水，鍋灶里生著了火，看樣子是準(zhǔn)備做飯了。

    她暗暗松了口氣。

    生火做飯，她樣樣不會。

    尤其是這種柴禾鍋，以前連見都沒見過，哪里會燒？

    昨天下午，瞅著小姑子的動作，外加翠翠的記憶，算是摸到了一點規(guī)律。

    可還未有機(jī)會親自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