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見兩位京城來的老人，向天亮在省委招待所訂了個最好的包間。

    定好的時間是下午五點半，向天亮不到五點，就從省委大院出來，步行到了一街之隔的省委招待所。

    向天亮是想提前恭候，看看兩位兩人誰會先行赴約。

    幾十年不肯坐在一起的兩個人，今天會不會來，會不會給自己一點“面子”呢。

    小小的四方桌上，擺著六盤涼菜，都是兩位老人平時最喜歡吃的。

    桌上還放著三瓶茅臺酒，每人一瓶，是向天亮設(shè)定的最低限度，歲數(shù)大了的人，喝酒只能點到為止。

    桌子下面，擱著十個檔案袋，分疊成兩堆，分別是關(guān)于劉大年和鄧玉坤的材料。

    這也是向天亮的“武器”，準(zhǔn)備用來“制服”兩個老頭兒的。

    五點半到了，虛掩的門還沒被人推開。

    向天亮開始自斟自飲。

    管你是多牛的前輩或長輩，在我向天亮心里都是臭老頭兒，誰讓你遲到的呢。

    五點四十分的時候，向天亮已經(jīng)喝了三盅酒了。

    終于，門被慢慢的推開，是被一根拐杖推開的。

    但是，拐杖出現(xiàn)了，人卻還在門外。

    這根紅棕色的楠木拐杖，向天亮見過，是關(guān)天月老人的。

    向天亮咧著嘴樂了，“哎，進來吧，來都來了，還裝什么羞羞答答啊?！?/br>
    果然是關(guān)天月，前黨和國家領(lǐng)導(dǎo)人，向天亮的爺爺，他拄著拐杖，緩緩的出現(xiàn)在門口，“喂，我叫‘哎’嗎?！?/br>
    “嘿嘿……我也不叫‘喂’哦。”

    向天亮急忙起身，走過去攙住關(guān)天月的胳膊，又拉又拽的，把關(guān)天月摁到了左首的座位上。

    “好小子，躲了我三天，今天怎么想起來見我了啊?！?/br>
    “革命工作繁忙唄，不象您老人家，可以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請理解，請理解?！?/br>
    “油嘴滑舌，一看就是李文瑞慣的?！?/br>
    關(guān)天月雖然臉有慍色，卻掩飾不住眉宇之間的欣慰，畢竟是親情所系，不用太計較細枝末節(jié)。

    “哎，您老人家做好打架的想準(zhǔn)備了嗎?！毕蛱炝翂男χ?。

    “喂，別一口一個‘哎’好不好?！标P(guān)天月不高興的說。

    “嘿嘿……那您說，咱倆之間應(yīng)該怎么稱呼?！?/br>
    關(guān)天月不滿的說，“別沒大沒小的，你是我孫子?！?/br>
    向天亮搖著頭，“您這話說得不對，您兒子沒養(yǎng)過我，所以我不是您孫子。”

    楞了楞，關(guān)天月道：“那總得有個明確的稱呼吧?！?/br>
    裝模作樣的想了想，向天亮說，“您是老革命老前輩老領(lǐng)導(dǎo)，您又姓關(guān)，所以，喊您一聲老關(guān)，我認(rèn)為最符合實際?！?/br>
    “老關(guān)，哈哈，老關(guān)就老關(guān)，你是小向，我就是老關(guān)了?！?/br>
    向天亮陪著笑，“就是么，一老一小，相得益彰啊?！?/br>
    “別得了便宜就賣乖。”關(guān)天月一臉的鄭重其事，“待會那老家伙來了，你準(zhǔn)備幫誰呢?！?/br>
    向天亮不假索的說，“這還說么，當(dāng)然是幫您，絕對是幫您。”

    “這話說得令人難以置信，我可以相信嗎?！?/br>
    向天亮說得忒堅定，“您絕對可以相信我?！?/br>
    “為什么，為什么你會幫我。”關(guān)天月還是不大相信。

    “嗯……您看啊，當(dāng)初在京城的時候，您是請我去的，而他是抓我去的，說明您對我好，他對我不好，所以我得幫您，必須得幫您?！?/br>
    “說得好，說得好。”為天月拍著桌子笑道，“你就應(yīng)該幫我，姓張的就一個臭老頭，蠻不講理，又臭又糟，沒什么好幫的?！?/br>
    “對對對，姓張的就是一個臭老頭，一個糟老頭，又臭又糟。”

    向天亮的話音未落，門外傳來了炸雷似的聲音。

    “臭小子，你說誰又臭又糟啊?！?/br>
    向天亮嚇了一跳，急忙起身走到了門口。

    說話的正是張橋山老人，開國上將，向天亮的外公。

    “嘿嘿……我沒說您，我沒說您?！毕蛱炝邻s緊陪起笑臉。

    “真不是說我?！?/br>
    “肯定不是說您了?！?/br>
    “那你在說誰?！睆垬蛏讲灰啦火垺?/br>
    向天亮腦子轉(zhuǎn)得快，“我在說李文瑞?！?/br>
    “噢……李文瑞不老，但確實有點臭有點糟?！?/br>
    向天亮如法炮制，攙住張橋山的胳膊，將他拽到桌子邊，用力摁到椅子上

    張橋山面對著關(guān)天月，瞪起了老眼。

    關(guān)天月也不甘示弱，直視著張橋山。

    向天亮坐下來，左看右瞅，差點沒樂出聲來。

    二老的樣子，挺象兩只即將開戰(zhàn)的老公雞，滑稽極了。

    向天亮后來才得知，這次面對面而坐，竟然是兩位老人四十四年后的第一次。

    “哼?！?/br>
    “哼?！?/br>
    “姓關(guān)的，你哼什么?！?/br>
    “姓張的，你又哼什么?！?/br>
    “臭秀才，你牛什么牛，當(dāng)年不是我救你，你早就沒命了?！?/br>
    “大老粗，你也別翹尾巴，別忘了你的入黨申請書，還是我?guī)湍銓懙??！?/br>
    “呸，當(dāng)年你要是被白匪打死了，我照樣可以請別人幫我寫入黨申請書?！?/br>
    “喲，當(dāng)年肅反的時候，要不是我救了你，你都死八回了。”

    “一命抵一命，我不欠你姓關(guān)的?！?/br>
    “不錯，一命抵一命，你我互不相欠?！?/br>
    “姓關(guān)的，你兒子糟塌了我女兒，這筆帳我跟你沒完?！?/br>
    “姓張的，是你女兒勾搭了我兒子，這筆帳我記著呢?！?/br>
    “姓關(guān)的，我不怕你?！?/br>
    “姓張的，我更不會怕你?！?/br>
    ……

    向天亮看著聽著，實在是哭笑不得。

    “呵呵……呵呵……”

    聽到笑聲，斗得不亦樂乎的兩個老頭，才想起旁邊還有一位聽眾。

    “你笑什么?！眰z老頭幾乎是異口同聲。

    “呵呵……您兩位想知道我笑什么嗎。”向天亮笑問。

    張橋山揮著手，“你快說。”

    關(guān)天月微笑著點頭。

    “呵呵……是這樣，看到您兩位斗嘴，我就想起我村里的兩位長輩，也是兩個七老八十的老頭，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斗了一輩子，誰也不服誰，呵呵……具體的故事我就不說了，我想問問您兩位，知道我村里那兩個老頭叫什么名字嗎?！?/br>
    “叫什么名字。”張橋山問。

    向天亮笑著說道：“這兩個老頭啊，一個叫張半斤，一個叫關(guān)八兩?！?/br>
    關(guān)天月和張橋山均是一楞。

    “臭小子，你敢罵我們啊。”關(guān)天月惱道。

    張橋山也明白過來了，“半斤，八兩，臭小子，你好大的膽子?！?/br>
    “呵呵……兩位消消氣，消消氣?！毕蛱炝列Φ?，“我請兩位來是吃飯喝酒，不是讓你們來吵架的，你們不給我面子，我諷刺一下，好象沒什么不可以吧?！?/br>
    關(guān)天月點點頭，“不錯，小向啊，我聽你的，不跟一般人一般見識?！?/br>
    “老關(guān)，謝謝您給我面子。”向天亮沖著關(guān)天月翹起了大拇指。

    “什么什么?！睆垬蛏匠蛑蛱炝羻?，“你叫這個臭老頭什么?！?/br>
    向天亮樂道：“我和他是朋友，我們是忘年之交，他叫我小向，我叫他老關(guān)，很正常啊。”

    張橋山又是一楞，拍著桌子道：“小向，你以后就叫我老張好了?！?/br>
    “這，這合適嗎?！?/br>
    “怎么不合適，我看非常的合適?！睆垬蛏降?。

    “那……那我就不氣了。”

    張橋山爽快的揮著手，“你是我外孫，自己家里人，用不著氣嘛?！?/br>
    向天亮乘機問道：“這么說，上次在京城，我打了您一下，您也不計較了。”

    “你是我外孫，外孫打外公，鬧著玩的，我不計較，我高興著呢，哈哈……我高興，我高興，哈哈……”

    可關(guān)天月聽著不高興了，“小向，我問你一個問題，是爺爺親呢，還是外公親?！?/br>
    “這個么……一個里親，一個外親，都親，都親?！?/br>
    “我是問你，哪一個親一點。”關(guān)天月敲著桌子追問。

    向天亮猶豫著，這個問題可不能亂答，兩不得罪啊。

    張橋山冷冷說道：“當(dāng)然是跟我親了，爹親不如娘親，老話就是這么說的。”

    關(guān)天月也在冷笑，“你做夢，小向要是認(rèn)了親，他就得姓關(guān)，是我關(guān)家的人。”

    “姓關(guān)的，你在做夢吧，你們姓關(guān)的，全家人沒一個好東西，小向怎么會認(rèn)你這個老東西為爺爺呢?！?/br>
    “姓張的，就你這付德性，小向會認(rèn)你這個老東西做外公嗎?！?/br>
    向天亮苦笑不已，他真沒想到，兩個老頭湊到一起會是這個樣子。

    在兩位老人之間，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姓關(guān)的，有種咱倆出去打一架。”

    “姓張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我不跟你一般見識?！?/br>
    “姓關(guān)的，你是個膽小鬼。”

    “姓張的，我是君子，君子動口不動手?！?/br>
    張橋山噌的站了起來，一拐杖掘去，頓時半桌酒菜飛到了桌下，“姓關(guān)的，老子不會跟你同桌喝酒的。”

    關(guān)天月微笑著說，“姓張的，你不愿意你就走，我和小向可以清清靜靜的喝酒?！?/br>
    張橋山又是一拐杖掃出去，桌上已沒有了酒菜。

    兩位老人瞪著對方，又恢復(fù)了開始時的對峙模樣。

    “哎哎?！毕蛱炝链舐暤娜氯缕饋恚袄详P(guān)老張，你們都別吵了，我想問問你們，你們究竟是吵架來了，還是找我興師問罪的?！?/br>
    對啊，關(guān)天月和張橋山又楞住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怎么把正事給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