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公公灰頭土臉地隨京兆尹錢大人進(jìn)宮去了，宣德帝自然早就得到了消息，也親眼看到了秦王府上方的漫天大火，而且一直在外面看著，負(fù)手遙望那邊，大太監(jiān)王恩低頭站在后面，御前侍衛(wèi)們也都噤若寒蟬。

    康公公、錢大人被領(lǐng)了過來，錢大人只陳述了何人放火以及壽王的干涉，康公公卻跪地磕頭，聲淚俱下：“皇上，王爺冤枉啊，今晚王爺王妃帶著兩位小公子賞月，本來好好的，不想有人蓄意在花園放火祭拜皇叔……”

    宣德帝聽見了，他也猜到其中有蹊蹺，但此時此刻，宣德帝并無心探究是誰要刺激他的兒子，宣德帝只知道，兒子因為皇叔，又發(fā)瘋了，而且這次鬧得更大。楚王火燒秦王府，高聲祭拜皇叔，整個京城都知道了，想必明日便會傳出楚王重情的名聲。

    楚王重情，那他這個褫奪了親弟弟王位的皇上，算什么？

    有人蓄意提醒兒子是真，但如果不是兒子心里怨他恨他，秦王府的這把火也燒不起來。

    一次兩次三次……宣德帝已經(jīng)記不得他縱容了兒子多少次，一次次失望痛心，事到如今，他心里竟然平靜如水，一點波瀾都沒有了。其實之前生氣，他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在兒子心中比不過一個叔父，現(xiàn)在，只要認(rèn)了這點，竟然也就不氣了，就當(dāng)，他白養(yǎng)了一個兒子罷。

    什么都沒說，宣德帝單獨回了寢殿。

    ～

    楚王府。

    馮箏抱著不肯去睡覺的升哥兒守在床邊，娘倆都在小聲地哭，趙恒原本也守在一側(cè)，后來聽不得嫂子侄子的哭聲，轉(zhuǎn)身走到屏風(fēng)后，背對那邊站著，長眉緊鎖。快到三更天，康公公在門口探了下腦袋，趙恒見了，默默走了出去。

    “王爺，府里眾人都審過了，一共六個有嫌疑，動了刑，但都不肯認(rèn)罪。”宗擇低聲稟報道。

    趙恒現(xiàn)在無法信任楚王府的任何人，故派他的親信徹查此事。

    “繼續(xù)審，留活口?！壁w恒沉聲道。

    “是。”宗擇領(lǐng)命，低頭退了出去，趙恒目送手下離開，忽聞內(nèi)室傳來嫂子的聲音，登時快步折回內(nèi)室，疾步如飛，擔(dān)心兄長發(fā)狂傷到嫂子與侄子。

    “王爺？”床上的男人睜開了眼睛，馮箏本能地將升哥兒扯到身后擋著，這才腫著眼睛擔(dān)憂地喚道，緊張地觀察丈夫的神色變化。

    楚王有些頭暈，茫然地望著妻子，聽到腳步聲，他緩緩地扭頭，就見弟弟皺著眉走了過來。對上弟弟復(fù)雜的目光，楚王終于想起來了，想起這半年都發(fā)生了什么，想起他今晚做了什么。痛苦、悔恨、迷茫，種種情緒浮上心頭，楚王最后看向了妻子，嘴角浮起歉然的笑。

    “王爺……”看出丈夫沒再忘了她，馮箏淚如泉涌，撲過去伏到了他身上。

    “父王……”升哥兒哭了一晚，聲音都啞了，跟在娘親身后。楚王坐了起來，一手抱一個，抱得緊緊的，沙啞地賠罪：“是我不好，讓你們擔(dān)心了?！?/br>
    馮箏娘倆泣不成聲。

    趙恒垂眸，準(zhǔn)備先去外間回避。

    “三弟?！背醣е?、子，余光瞥見弟弟要走，他突地喊道。

    趙恒頓足，黑眸古井無波地看著兄長，沒有任何苛責(zé)之意，楚王卻內(nèi)疚無比，他當(dāng)哥哥的，竟然讓弟弟cao了那么多心，還受過皮rou之苦。知道夜色已深，楚王誠心勸道：“不早了，三弟先回去吧，別叫弟妹擔(dān)心。”

    趙恒不動，皺了下眉：“宮里……”

    楚王自嘲地笑，察覺懷里妻子肩膀僵了僵，楚王輕輕拍了拍，平靜地對弟弟道：“人是我傷的，火是我放的，父皇要打要罰，我都甘愿受罰。三弟安心與弟妹過日子，不用再替大哥費心，你過得安生，我也不用再牽掛什么?！?/br>
    趙恒知道兄長罪不至死，父皇連皇叔都留了性命，絕不會要兄長的命，但此時兄長一副交代后事生離死別的語氣，趙恒還是受不了，猛地側(cè)身，背對兄長而立，頭微微揚起。楚王見弟弟這樣，動了動嘴，到底沒能勸出口，只幽幽道：“我這個大哥，對不住你。”

    弟弟勸了他無數(shù)次，弟弟說的都對，是他放不下，解不開，辜負(fù)了弟弟的苦心。

    趙恒閉著眼睛，半晌方道：“今夜有人，蓄意挑撥，大哥咬定……忘了縱火，忘了離府，或許能，僥幸脫罪?！备富适侵佬珠L的狂病的，只要兄長繼續(xù)裝成呆傻裝成忘了今晚的一切，父皇憤怒歸憤怒，可能會看在兄長所為乃無心之舉，不追究兄長的罪責(zé)。

    馮箏聽了，哽咽著勸丈夫：“王爺，您聽三殿下的，就當(dāng)花園失火后的事情都不記得了?！?/br>
    升哥兒不懂父王與三叔在說什么，仰著腦袋，五歲的男娃，一雙眼睛含著淚水，清澈純真。

    楚王摸摸兒子腦袋，苦笑著問：“升哥兒，你想父王撒謊騙皇祖父嗎？”

    升哥兒迷惘地眨眼睛：“為什么要騙皇祖父？”娘親說過，撒謊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楚王笑了，輕聲道：“父王闖了禍，惹皇祖父生氣了?！?/br>
    升哥兒扭頭看娘親，馮箏眼淚默默地滾落，卻沒有干涉這場父子對話。

    “父王去認(rèn)錯，父王認(rèn)錯了，皇祖父就原諒你了?！鄙鐑赫J(rèn)真地道，他在宮里的時候，有次他打壞了皇祖父的茶碗，皇祖父就沒有罰他，升哥兒眼中的皇祖父，是個非常慈愛的老人。

    楚王將兒子抱到腿上，摟著兒子問：“那，如果皇祖父不肯原諒父王，要罰父王，升哥兒也要跟父王一塊兒受罰，升哥兒怕不怕？”

    升哥兒哭了，哭著抱住父王，眼淚一串一串地往下掉：“不許罰父王，不讓皇祖父罰……”

    “你只說怕不怕與父王一塊兒挨罰。”楚王捧著兒子的小臉，一邊擦淚一邊問。

    升哥兒搖頭，不怕，他只怕皇祖父將他帶到宮里，不讓他見父王了。

    長子孝順懂事，楚王欣慰不已，目光移到了妻子臉上，無聲地詢問。馮箏明白丈夫的意思，擦擦眼淚，目光眷戀地與他對視：“王爺想做什么，我就陪王爺做什么，王爺要去哪兒，我就跟王爺去哪兒?！敝灰煞蛴浀盟c兒子們，她也什么都不怕。

    “好媳婦?！背跻话褜⑺H自挑選的女人拉到懷里，緊緊抱住，親了親腦頂，然后才看向幾步外的弟弟。

    趙恒滿眼復(fù)雜。

    楚王卻神色輕松，擁著妻子兒子與弟弟交心道：“三弟，自打堂兄死后，我從沒有哪一天像今日這樣踏實。對堂兄對皇叔，我能做的都做了，從此問心無愧，對父皇，我辜負(fù)了父皇的厚愛與期許，我不配當(dāng)他的兒子，若繼續(xù)裝病欺騙父皇，我良心不安。真的，我寧可父皇罰我，他罰得越重，我越痛快。你嫂子不怪我，大哥現(xiàn)在唯一愧對的，只剩你了?！?/br>
    趙恒不想聽，再次背了過去。

    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