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隱在眉梢的嘲諷，字里行間，看似在替老白婆子解釋，卻又似在處處反擊自己剛才的所為。

“你這話說的不錯，不愧是二meimei親手教理出來的丫頭，明事理得很。不過我有句話要說給你，你現(xiàn)下離開二房，到了我大房里來，便也要知道我大房里的規(guī)矩?！?/br>
秦淮說到這里，忽然轉(zhuǎn)過身來，對著廊下那群仆婦靜靜看了一遍。

“這會子大房的人也都在這里，你們都是侍候過大爺?shù)娜?，大爺定下的?guī)矩，可能有的記著，有的記性不好，便也都渾忘了。我現(xiàn)下就只用眼下這一件事來提醒你們，便方才這婆子目中沒有主子，驚擾到主子的行事，若按大爺在時的規(guī)矩，管你是哪房的下人，既在大房里犯了錯，沒什么好說的，便讓她跪在這些碎瓷片上一天一夜便是！”

他此刻這番舉動和這些狠話，倒也是穿書以來，被鐘家這壓抑變態(tài)而又丑事橫生的處境，生生在胸腔里逼發(fā)出來的。

倒似乎不這樣徹底讓自己爆發(fā)出來，便真的不能再在這污穢丑陋的地方，再多呆上一秒。

碧兒的臉色瞬間變了又變，唇邊的甜笑雖然還在，卻已是非常勉強(qiáng)。

秦淮卻并不看她，轉(zhuǎn)過身，卻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又接著道：

“只不過現(xiàn)下大爺尸骨未寒，我這個未亡人，倒要替大爺積點陰德，今天便先饒了這個婆子。只一樣，今后無論是誰，也不管是哪個房里過來的，若再犯了錯，必要用大房的家法伺候！”

他這邊冷著臉立威，那邊鐘信在一邊默默看了他半晌，便悄悄拉過菊生過來，讓他又給大奶奶倒了杯茶，送了過去。

秦淮慢慢伸出手去接茶杯，這當(dāng)口兒，整個泊春苑再不像方才那般散亂，竟一點聲響皆無。

秦淮喝了口水下去，“我今個兒特特坐在這里，原是有一個想法。我來了這小半年，這院子里人都識得我，我卻還記不得大家，現(xiàn)在這會子，你們便一個個主動過來這里，報上名頭，日后大房但凡有了些什么，是褒是貶，我也能一一找得上?？偛灰窠裉煳疫M(jìn)了院子，你們一個個頭也不伸，想來都是在欺我怕生，不識得你們，便轄治不了你們了嗎？”

滿院的仆婦，包括碧兒在內(nèi)，都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氣。

不過反應(yīng)最快的，果然是二小姐親手調(diào)理出來的人。

碧兒理了理腮邊的細(xì)發(fā)，又整了整衣衫，第一個走到秦淮面前。

“回大少奶奶，奴才名喚碧兒……”

月上中天。

在汽燈的周圍，有無數(shù)細(xì)小的蚊蠅圍著那亮光不停飛舞，發(fā)出嗡嗡的聲響。

而除了這聲音，偌大一個庭院里，除了每個丫頭婆子及小廝們自報家門的聲音，便再無別的聲音。

差不多一個時辰之后，所有的仆婦都已通報完畢，秦淮方沉靜地?fù)]揮手，示意她們都可以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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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眾仆婦們鴉雀無聲地散去，泊春苑后面下人住的房子里，便漸漸亮起了點點的燈光。

而慣常全院最是燈光通明的正房里，卻仍是漆黑一片。

而這一刻，秦淮一直端坐的身體，卻忽然像xiele氣的玩偶，慢慢軟倒在椅子里。

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他長衫內(nèi)的白色中衣，此時已經(jīng)濕得精透。

“嫂子方才辛苦了這么久，不如便先回房休息，我這就去小廚房，交待他們做那幾樣點心?！?/br>
鐘信似乎看出了男嫂子忽然有些萎頓的神情，便低聲和秦淮說了一句。卻見他慢慢從椅子上站起來，卻并沒有走向臥房，仍是靜靜地站在那里，手扶著椅背，一雙眼睛卻盯著著臥房的窗子，似乎出了神。

“你去吧，喔，對了叔叔，你住…你和菊生他們住的地方，離這正房……遠(yuǎn)嗎？”

這話乍一問出口，秦淮在心底里，便已經(jīng)后悔了。

他當(dāng)然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忽然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不管方才他如何費盡心力，努力維持著一個厲害少奶奶的樣子，卻在眼下要走進(jìn)這間黑沉沉的臥房時，心有余悸。

因為秦淮忽然間覺得，這間房子里面，實在是有太多和鐘仁有關(guān)的鮮活印跡。

而這種滿是鮮活印跡的感覺，如果對一個摯愛丈夫、留戀亡夫的寡婦來說，也許是求之不得的事。但是對于秦淮來講，卻恰恰相反，鐘仁的印跡越鮮活，越讓他抗拒走進(jìn)那扇月光下有些陰森的房門。

而這工夫，如果鐘信住的地方能離自己近一點，或許心里頭，便能感覺穩(wěn)妥些。

他似乎突然忘記了，這個自己莫名想要靠近一點的人，明明是更應(yīng)該害怕的那個。只不過或許在他的潛意識里，一個活著的敵人，總要比一個死去的人，能讓自己更安心一些。

鐘信已經(jīng)端詳了他半晌，見他對著臥房發(fā)怔的表情，似乎察覺到了什么。

“我住在東跨院那間偏廈，離嫂子這間正房算不得很遠(yuǎn)，嫂子若有事，便喊菊生來叫我便是。菊生年歲小，便住在嫂子廂房這邊，嫂子有事盡可以叫他的?！?/br>
秦淮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終還是推門進(jìn)到了房間里。

幾天沒有人住過的房間里，有一股散不去的腥濕和潮氣。

秦淮飛快地按亮了客廳的燈，剎時間，掛著鐘仁長衫的衣架、一邊躺椅上的水煙、尤其是他素常翻看的幾本艷情書籍，扔在床頭上，無一不在提醒著自己，那個陰鶩變態(tài)的鐘家大少，曾經(jīng)在這個房間里，讓自己每天都在小心翼翼，日夜提防。

秦淮深深吸了一口氣，走到紫檀木大床前，剛想在床邊坐一坐，卻忽然想起那日在家廟被關(guān)押在空屋子時，曾經(jīng)做過的那個惡夢。

夢里的鐘仁便是在這張床上，七竅流血，掐著自己的脖頸質(zhì)問自己，究竟是不是自己和鐘信要了他的性命。

那畫面是如此的鮮活，讓秦淮在空蕩無人的房間里，忽然從一根根頭發(fā)絲里冒出了細(xì)細(xì)的汗珠。

他只覺周圍的一切像是都忽然間變得逼仄起來，每一樣和鐘仁有關(guān)的東西，好像都在夜色里不斷向自己逼近。他感覺心越跳越快，整個人也越來越緊張，終于挺受不住，拔起腳來，幾大步便跑出了房門。

門外一彎冷月，寂然無聲。

秦淮深深呼出一口長氣，月光下，四周的奇花異草散發(fā)出陣陣清香，讓他原本恐懼的心情，慢慢沉靜下來。

他順著院中的小路，有些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不時有不知名的香花在一邊的瓷盆里開放，引得秦淮偶爾駐足片刻。

不知不覺，他順著一個月洞門走到了主院之側(cè)的跨院里。

那跨院離秦淮所住的正房倒也算不上甚遠(yuǎn)，只是隱在后面，倒也小巧清靜。

秦淮心里還在回想著方才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