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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早就有所懷疑,方馥濃還是在這一刻明白過來,為什么戰(zhàn)逸非對趙洪磊一直無條件地縱容。想一想,確實也沒什么比讓一個七歲的孩子失去母親更罪業(yè)深重的了。戰(zhàn)逸非來到這對父女身前,抬眼看了看父親,然后又屈下身體,單膝跪在了女孩身前。他看著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盡可能地溫柔說了聲,嗨。趙洪磊以幾乎不以為人察覺的動作推了女兒一把,那女孩便突然咧開缺了牙的嘴,一邊大叫,一邊把手上那支折斷的菊花砸向戰(zhàn)逸非的臉,“壞人!你是壞人!”“不許這么說話!”趙洪磊拍了一下女兒的后腦勺,力道不輕,旋即又俯下臉來向自己老板道歉,“戰(zhàn)總,對不起……小孩子不會說話……”“我要mama……”被父親打了一下小腦袋的女孩當(dāng)即大哭,哭得小鼻子一抽一抽,“還我mama……”花朵砸在眼睛上,戰(zhàn)逸非視線向下,垂下了睫毛。好一會兒才重新站起來,一言不發(fā),頭也不回地走了。公關(guān)先生沒急著追上自己的老板,反倒折了一枝品相完美的百合,屈膝跪在了小女孩身前,“這朵花是不是比你手上的漂亮?”女孩眨了眨眼睛對比起眼前的兩朵花,覺得確實這大哥哥手上的更好看些,便伸手去要。方馥濃溫柔笑著遞給了她,又問:“昨天晚上,你爸爸明明讓你多打那個哥哥幾下,你怎么不聽話,不打了?”“爸爸沒說,爸爸說的我都做到了……”女兒邀功似地朝父親仰起臉,然后她身前的男人也站了起來,拍拍她的肩膀又指向不遠(yuǎn)的地方,那里有更好玩的。一戶也來祭掃的人家?guī)砹艘粭澕埡膭e墅,花花綠綠,半人多高,小丫頭馬上就跟聞見花香的蝴蝶一般飛走了。小丫頭還未跑遠(yuǎn),方馥濃就一把揪過趙洪磊的領(lǐng)子。“這么大點的孩子記性沒那么好,你這出苦rou計演得沒意思。”喉管被勒得嚓嚓生響,一雙冰冷深長的眼睛逼在眼前,趙洪磊嚇得當(dāng)即血壓躥升,方馥濃反倒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他對你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我勸你還是適可而止。”第三十七章相見恨晚(上)“我問個問題。”方馥濃覺得自己得說句話,因為再不說話,他會以為身旁坐著的是塊石頭。眼睛望著前方,戰(zhàn)逸非干脆回答:“是的?!?/br>方馥濃笑了:“我還沒問呢。”“你一定是要問,對趙洪磊做的那些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是不是因為我撞死了他的老婆?!蓖A送?,戰(zhàn)逸非聳聳肩膀,滿不在乎地回答,“是啊,撞死了,腦漿濺了一地,半截身體被碾成了泥?!庇滞A送?,補上一句,“他要撈錢就撈唄,老子有的是錢,撞死一個兩個的,還賠得起?!?/br>“我不是問這個,這么點事有什么值得問的?里寫著‘滅諸煩惱故,滅生死故,名之為滅?!褪钦f,人死了就一了百了,就能從一切煩惱系縛中得到解脫。”握著方向盤,方馥濃朝戰(zhàn)逸非瞥去一眼,搖頭,微笑,“這世上每天都有幾千人死于車禍,撞死一個,超度一個,簡直功德無量,阿彌陀佛?!?/br>“你這是草菅人命,強詞奪理?!?/br>剛才誰在那里擺譜充愣,這會兒倒義正言辭了?方馥濃暗自好笑,臉上卻依然一本正經(jīng),“就算不從佛教角度理解這事,趙洪磊也該謝你?!?/br>戰(zhàn)逸非皺起眉頭:“什么意思?”方馥濃不回答,反倒問:“我剛才是想問你,想不想去聽?wèi)颍俊?/br>車頭一百八十度調(diào)轉(zhuǎn),兩個男人去了一家民間的、以京劇表演為主的茶座式劇場。戰(zhàn)逸非喜歡京戲,卻沒進過戲院,這一踏進劇場大門,從趙洪磊那里得來的不痛快就全跑沒了,看什么都新鮮,看什么都喜歡,看什么都通透敞亮。劇場占地面積不小,演出廳設(shè)在一棟頗帶古韻的樓閣里,屋頂覆著黃中透紫的釉面瓦件,脊飾用的也是一色兒的琉璃,殿脊上還置著模樣兇悍的吻獸,乍一看讓人以為自己身處古色古香的北京,而非摩登時尚的上海。匾額飾著鳳穿牡丹的花樣,紅底鎦金四個大字:祥云劇場。戰(zhàn)逸非覺得名字有些耳熟,一時卻想不起來在哪里聽過。往里頭走進些,發(fā)現(xiàn)這個地方春來得早,花開得鬧了,只有一條掩映在花叢中的石子路,曲曲折折通向正廳。石子路旁豎立著一塊塊裝飾古樸的牌子,上頭介紹著中國京劇簡史、還有一些京劇名家的生平。戰(zhàn)逸非擰著眉頭,一字不落地仔細(xì)看過,一條蜿蜒長路走到了頭,竟還毫無知覺。聳著大紅門柱的門廳就在眼前,他夢怔似地抬頭望著,忽而搖了搖頭,轉(zhuǎn)身又將那條石子路再走一遍。戰(zhàn)逸非正看得興起,一個白衣長褲的年輕人陪同朋友走出了正廳,抬眼看見方馥濃,立即滿面笑容地迎了上來。他喊他,方總。來到戰(zhàn)逸非身前,他遞出名片,打算自我介紹。也不伸手去接,戰(zhàn)逸非鳳眼一睨,輕哼一聲,一副目中無人的欠扁樣子。似乎是嫌對方擾了自己的雅興。年輕人悻悻把手縮了回來,方馥濃笑著打圓場,當(dāng)起了他倆的介紹人:這是小宋,算是這個祥云劇場的負(fù)責(zé)人。這個年輕人模樣溫潤秀氣,與方馥濃看似交情不錯,戰(zhàn)逸非面無表情,語氣竟莫名捻著酸,“廣結(jié)四方朋友,方老板認(rèn)識的人還真不少。”“陰差陽錯?!狈金庑粗鴮Ψ剑斑@小子來向我拉贊助,被我潑了一身茶水轟了出去。”“當(dāng)時方總問我,我憑什么來向他要贊助,我剛回答是為了弘揚國粹藝術(shù),他一抬手就將桌上的茶水潑了過來——”小宋不好意思地?fù)狭藫夏槪瑒恿藙幼约旱氖滞?,“那茶水很燙的,我手上都起泡了?!?/br>“我的態(tài)度很明確,我不贊助,我只投資?!辈徽J(rèn)為自己的粗魯舉止有何不妥,方馥濃神態(tài)從容,注視著年輕人的眼睛,“我要回報,多少沒關(guān)系,但一定得有,如果沒有,就別他媽跑來浪費我的時間?!?/br>“你這人簡直嗜錢如命?!睉?zhàn)逸非依然寡著一張臉,不客氣地看著自己的公關(guān)先生,“動不動就談錢談回報,太俗氣了?!?/br>小宋走在斜前方,將兩個男人往演出廳里帶,聽見方馥濃不以為然的笑聲,“戰(zhàn)老板財大氣粗,當(dāng)然不俗氣,可我們只是小老百姓,總得奮力活下去?!?/br>這地方小宋從自己的爺爺那里繼承下來,初衷是讓那些上了年紀(jì)的票友有地方聽?wèi)?,可賣戲票的微薄收益不足以支撐這么大個劇場,漸漸就捉襟見肘,入不敷出了。不想祖輩的夢想斷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