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事實上，按照我進事務所開始工作以來的經(jīng)驗，這件桉子根本沒什么好擔心的，畢竟我們的客戶是有錢有勢又毫無犯罪證據(jù)的董事長。如果我是曉慧丈夫的律師，那才是焦頭爛額。但，或許又值得一搏，并期待著那一丁點微不足道的機率，能夠在法庭上將我們這種宛如巨人的大事務所給摧毀。

    文忠學長是個謹慎無比的人，或許是這事務所裡最認真的前輩也說不定，但他這次看起來是一點也沒把這桉子放在心上。我暗暗猜想，會不會是他已經(jīng)完全信任我？只要我能夠把資料蒐集的工作給做好，確保不會在半路殺出什么決定性的證物，那他只要坐等結(jié)桉領(lǐng)獎金就好了。說不定，他會給我一、兩次在庭上發(fā)言的權(quán)利？一想到這，我不禁每天都處于心情大好的狀態(tài)。

    同一時間，在事務所中當了半年多年資最淺的菜鳥，總算又有新人錄取了。其中幾個還是研究所畢業(yè)的碩士，年紀比我大些，卻要叫我學長，使我不自覺的更加自滿了。每天對著這些學弟們下指導棋，甚至還分享著自己的工作經(jīng)驗，彷彿我已經(jīng)是個真正可以上庭辯護的傢伙一樣。更重要的是，我不必在晨報時幫人泡咖啡了。

    那個時期的自己，說不定旁人看來簡直是得意忘形。但看似扶搖直上的時候，又有誰自己會注意到自己的樣貌？

    或許是自己太過得意吧，那時候有些忽略了琳君的變化。

    兩人人生的岔路，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嗎？

    但現(xiàn)在不管我怎么想都沒有用了，不是嗎？

    「學長，要喝咖啡嗎？」晨報前，我看見文忠正在陽臺抽著菸，便上前去打招呼。

    文忠看了我一眼，露出少見的輕鬆笑容。

    「你現(xiàn)在不用幫忙泡咖啡，倒是勤快起來了。」他說。

    「學長，怎么這樣說呢，我也是受過專業(yè)訓練的！」我開玩笑地回答他。

    「李董那個，沒什么問題吧？下禮拜就要次開庭了?！刮闹以掍h一轉(zhuǎn)。

    「沒問題?！刮乙徽f出口便被自己嚇了一跳，我次在前輩面前回答得這么篤定。

    「好。謝謝。」文忠說，將菸屁股丟進熄菸筒，拍了拍我后拉開陽臺落地窗，走進辦公室。端著一迭紙杯與咖啡壺的新人碰巧走過，文忠隨手要了一杯熱咖啡。

    「肯定沒問題?！刮彝高^落地窗看著辦公室往來的同事們，給自己勉勵。

    晚上，又是與琳君久違的晚餐約會，說是久違，也不過兩週未見。但這樣的不見面天數(shù)，卻是大學時不敢想像的。以前可是連我過年要回家?guī)滋欤紩鳒I。

    「下禮拜次開庭！說不定之后文忠會讓我直接出來說個幾句哩！說不緊張是騙人的，但我覺得我一定可以！」我抓著叉子手舞足蹈的說。但琳君只是心不在焉的捲著盤子裡的義大利麵條，靜靜地聽著。

    「你怎么了？不開心嗎？」我垂下肩膀，直截的問?，F(xiàn)在想想，或許當時不該這么直白，但意氣風發(fā)時，又怎會在意別人呢？

    琳君搖搖頭，將麵條送入口中咀嚼著。

    「怎么了？不開心要說啊?！刮艺f。

    我對面的女友依然沒吭聲。

    「怎么了？不喜歡聽我說這些嗎？」我說，雖然正在興頭上，但也微微感覺到氣氛不怎么愉快。

    「沒什么。今天開始電話訪問了，沒什么進展?！沽站痤^，避開我的眼神擠出了勉強的微笑。

    「沒關(guān)係啦，總會有進展的?！刮艺f。

    「應該吧。」她又低下頭去，默默地將麵條捲成一團，卻沒吃。

    「等一下去逛街吧！給妳買禮物！」我試著轉(zhuǎn)移她的情緒。

    「不用啦。今天又不是什么特別的日子?！沽站卮?。只見她盤子裡堆著一團又一團的麵條團。

    「那個，不然給妳換條項鏈吧！都這么久了！」我看著她脖子上的銀色項鏈，那是交往兩週年紀念的時候，我送給她的。

    「真的沒關(guān)係?！沽站痔痤^，扣裙:玖肆伍壹柒陸叁叁伍，這次看著我了，但依舊是那很勉強的微笑。

    要是以前，琳君遇到這樣不如意的事情，肯定會大耍任性，那時候只要不論對錯的給她賠不是她就會氣消，也不管到底是不是我的錯。但她變成現(xiàn)在這模樣，像個成熟的上班族女性，不給人添麻煩，苦都往自己肚裡吞，我還真不知該怎么辦才好。

    結(jié)束了無言的晚餐，稍晚的zuoai氣氛也顯得有些尷尬。雖然琳君在其中的一、兩次抽送中，仍然舒服得閉上眼睛，但我可以感覺到她不若以往投入了。不知所措的我，只好拼命地埋頭苦干，安靜的房間中只有床舖搖晃和我的呼吸聲。我們從頭到尾沒有換過姿勢，而我趴在琳君身上，竟只希望快點射精。

    送她到「愛的小公園」道別時，我們沒有親吻也沒有牽手，只簡單地互相說了聲晚安，她便轉(zhuǎn)身走向公寓。我忽然心頭一悶，一屁股坐在公園長椅上玩起智慧型手機。

    或許是出于無聊，我竟然開始仔細瀏覽起紀穎的個人網(wǎng)頁，照片就跟上次看過的差不多，似乎很久沒更新了，文章更是一篇也沒有。但可能是我們沒有在網(wǎng)路上成為好友吧，或是紀穎將大部份資訊設(shè)定為私密也說不定。

    接著我又在搜尋列輸入了曉慧的名字，但叫曉慧的人實在太多了，試了幾種關(guān)鍵字組合都沒有結(jié)果，不禁在心中暗暗佩服文忠學長，能夠獲得那樣精準的資訊。雖然是無足輕重的資訊。

    一想到曉慧，腦海便又自行聯(lián)想到那幾張不堪入目的照片，身體不自覺的產(chǎn)生了反應。本想搜尋關(guān)于入珠和陰蒂穿環(huán)的資料，但想到自己還在公共場所便作罷，于是輸入了「曉慧刺青」。

    個搜尋結(jié)果便是一張肚臍下方的六芒星刺青的特寫照片，我大吃一驚，立刻點擊進入網(wǎng)頁。網(wǎng)頁看起來像是某個刺青師的個人作品集，展示著許多客人刺青的局部照片。那張搜尋結(jié)果的照片標記著曉慧、刺青等關(guān)鍵字，另外兩個關(guān)鍵字吸引了我的視線，分別是「奴隸」和「烙印」。

    我心一揪，將「刺青」、「烙印」、「奴隸」幾個字一股腦輸入搜尋引擎，結(jié)果顯示出了一大堆情色網(wǎng)站，但果不其然的，該刺青師的網(wǎng)站也在其中。雖然這可能和官司沒多大關(guān)係，我仍點進了作品集。

    憑著關(guān)鍵字功能，刺青師作品集中標注著這幾個字的照片被集合在同一個結(jié)果下，竟有三十幾張之多。盡是在人體各個不同部位的六芒星刺青，看起來像用色筆隨意涂鴉、每個六芒星長短邊都有些許不同，不過都是澹青色的。我用右手拇指滑動著螢幕，每一張照片都俵記著一模一樣的關(guān)鍵字內(nèi)容，唯獨不同的照片標注著不同的人名，且看起來幾乎都是女性。

    這樣是代表著什么意思呢？是某個宗教或是團體嗎？暗示著什么嗎？心中忽然閃過些微不安感。

    手腕內(nèi)側(cè)、腳踝、頸子后、rufang上、胸口正中央。原來人體有這么多地方可以刺青呀，我心想，如果將這些刺青部位全部集合起來的話，應該會得到一個全身都是澹青色六芒星的人吧，除了臉。

    我皺著眉頭，跳出刺青師作品集，在搜尋列輸入了「六芒星意思」。

    六芒星，人稱大衛(wèi)星。有某個國家的國旗正以此星星為圖樣，一般來說象徵著神圣、守護、百合花等。

    所以那些刺青果然象徵著宗教或某種信仰嗎？不過照片上標記的「奴隸」、「烙印」等字又是什么意思？會有人在自己身上留下代表奴隸的刺青嗎？

    就在我想收起手機回家時，看見搜尋頁面最下方的一個搜尋結(jié)果，摘要寫著「大衛(wèi)星，隱含著男女交合之意。向上」我再次心頭一驚，趕緊點入。

    網(wǎng)頁寫道：「大衛(wèi)星，隱含著男女交合之意。向上的三角代表男性生殖器，向下的三角代表女陰；交迭的兩個三角代表著性交、陰陽調(diào)和，在某些文明中，大衛(wèi)星代表著男性透過交合，使自己的身體與靈魂更加完整?！?/br>
    我抬起頭，眼睛瞪大，試著用想像力在這些完全不相關(guān)的資訊中畫出關(guān)聯(lián)的線，但無論我如何苦思，都僅僅是覺得他們像是詭異的邪教。如果是宗教的范疇，或許事情會變得無法釐清也說不定。

    我站起身離開板凳，開向琳君家窗戶的方向，緊閉的窗簾中透出黃色的人造光線，我感覺心臟沉甸甸的，卻不是擔心女友的工作，而是因為自己的志得意滿今天完全沒有炫耀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