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看了看她。婉初的頸上、肩上紅痕累累，身體虛弱得如同風(fēng)里的一條柳絮。

    他和他們姐弟倆相識十多年，早就超越朋友的關(guān)系，可也忍不住責(zé)怪了一句：“你昨天……怎么胡鬧得……這么厲害。”

    “你看看她背后的傷，好像痂子又裂了。”代齊隨意地拋了一句。

    方軒林小心翼翼地把她翻過去。凝脂一樣的后背，一道鞭子的舊傷又裂出了血。這傷痕讓他心里一縮。

    他記得第一次見到代齊的時候，他還小。那時候方軒林還只是醫(yī)學(xué)院的學(xué)生，在導(dǎo)師朋友的診所里幫忙值夜班。

    半夜里聽見藥房里有動靜，他就過去查看。藥房黑著，打開燈就看見一個漂亮的少年提防又驚恐地盯著他看，手里拿著眾多小藥瓶。

    方軒林怕嚇著他，溫和地問他：“你要找什么？”

    許是他聲音溫暖、面容和善，少年眼睛中的防備便散了一些。他小聲說：“我、我想要止疼藥?！?/br>
    方軒林走到他身邊，半蹲著與他平視：“你哪里不舒服？我給你看看好不好？我是醫(yī)生?！比缓笾噶酥缸约荷砩涎┌椎拇蠊印?/br>
    少年點點頭又搖搖頭，下唇緊緊咬著。

    方軒林又問他：“哥哥先給你量量體溫好不好？如果沒有生病的話，藥就不能亂吃的?！?/br>
    少年想了想，點點頭。

    方軒林量了量他的體溫，有些低燒，又微笑著說：“你有些發(fā)燒，要吃退燒藥，不是止疼藥。”

    少年扭捏了半晌，才小聲地說：“可是我很疼?！比缓筠D(zhuǎn)過身去脫下上衣。

    方軒林現(xiàn)在回想起來，都仍然覺得心里會發(fā)抖。那樣細(xì)膩的身體，斑駁的鞭子抽出的血印一直到身體的下面。開始他以為只是鞭打，到后來才發(fā)現(xiàn)原來不止，那是被摧殘后的身體。

    他恨得咬牙切齒，什么樣的禽獸能對這樣一個少年下這樣的狠手？他要去找醫(yī)生給他縫傷口，可少年拼命地?fù)u頭，他說：“我不想讓人看到?！彼⌒∩眢w里的自尊，承受不了別人的白眼和譏諷。

    方軒林那時候是沒有行醫(yī)資格的，拿不到麻藥，很是為難?？缮倌昃湍菢映粤藘善固鬯?，咬著一塊紗布讓他處理傷口。

    方軒林給他敷藥縫線的時候，不管怎么疼，代齊都咬著牙不叫一下。

    那次是方軒林第一次在病人身上縫針。他到現(xiàn)在都記得手術(shù)線刺破皮膚，又從皮膚里頭拉出來的那種細(xì)微的讓人心里泛著疼的聲音。等到最后弄好了，他發(fā)現(xiàn)代齊額頭上全是冷汗，嘴唇都咬破了。

    方軒林托了托眼鏡，給婉初清理傷口：“這個倒還好，沒大礙?！?/br>
    “你，可有退傷疤的藥？”代齊滿不在意地問。那樣的女孩子，應(yīng)該是頂愛美的吧。

    “我這就去開藥，你讓姚媽去買。如果還燒得厲害，回頭還是要送醫(yī)院吊水的?！狈杰幜纸淮?。

    代齊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方軒林收拾好診箱，從代齊身邊擦過的時候，頓了頓說：“她總是個女孩子……你……該疼惜些……她受不了那些的?！?/br>
    代齊卻是沉默了，遠(yuǎn)遠(yuǎn)望著迷睡著的婉初。她的眉頭緊蹙著，不知道夢到了什么。

    待送走了方軒林，代齊才挪到床邊，看著她蹙在一起的眉頭，突然想去撫平它?？稍诳煲龅降臅r候，手就停在半空中。

    “受不了這些嗎？我都受了，你憑什么受不住呢？”

    可惜，她的記憶里連他的影子都沒有。這讓他有些氣餒。

    “如果我說‘齊佳劭巖’，這個名字，你會不會熟悉些？”代齊冷冷地笑了笑，拉起她的手仔細(xì)地看著，仿佛要在上面尋出些什么似的。

    可婉初還在昏迷著，什么都聽不到。

    她只覺得頭疼得厲害，努力地睜眼，卻怎么都睜不開。唇上干涸，身體里更是干得厲害。想要一點水，她伸手去摸，“咚”的一聲，什么東西摔在地上。

    一個婦人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來：“小姐，你終于醒了，是要喝水嗎？”婉初點點頭，眼前是模模糊糊的身影。

    那不是熟悉的鳳竹，是個上了年紀(jì)的老媽子，帶著西南的口音。婉初四下里看了看，才緩慢地想起那些事情。想來這房子里的人大約也都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本就燒著的臉更是熱得厲害。

    姚媽見她那樣嬌凄的容色，也是心頭一軟。輕手輕腳地攬著她的肩喂了口水：“小姐，您總算醒了！這都睡了三天了。”

    “三天？三天！”婉初猛然清醒，接著是巨大的慌亂，“代齊呢？”

    姚媽愣了一下，才想起這是主人的大名，便和聲道：“少爺出去了，臨走前讓我轉(zhuǎn)告小姐，讓您養(yǎng)好身體，他已經(jīng)備好了車，回頭送您去通州?！?/br>
    婉初搖著頭，掙扎著要起來：“不，我現(xiàn)在，就去，請您去叫車，我現(xiàn)在就去！”

    姚媽卻很是為難：“小姐您至少吃點東西吧，您這身子太虛弱了?；仡^倒在路上了，可怎么得了喲！”

    婉初知道她得了代齊的交代，也沒有為難旁人的意思。雖然一點胃口也沒有，但勉強(qiáng)吃了幾口粥，強(qiáng)打著精神，穿戴整齊。門外已經(jīng)有車子在等她。

    這一路，只看見風(fēng)景排山倒海地往兩邊退去，偶然停下，那風(fēng)景就停在那一處。可人生卻不似這路，只能向前沒法回頭。

    本來那顆勇敢的心，突然就害怕了。迎接的她又是什么呢？巨大的空虛和不安頓時填滿了整顆心。

    車行了大半日，到了通州城附近?？罩袕浡鯚煹奈兜溃瑵獾蒙⒉婚_。偶有三兩群傷兵經(jīng)過，還有來來往往的軍車。這是，打起來了？

    “怎么這樣了？”婉初自言自語。

    “小姐您不知道嗎？齊少的守兵跟馬占榮打起來了，誰知道京州軍也加進(jìn)來打了一場。”司機(jī)說。

    婉初心里一驚，怎么會打起來呢？那沈仲凌呢？她的那些空虛和不安又被無限的擔(dān)憂取代，高高懸著。

    到了城門下，婉初下了車。到處是斷壁殘垣，到處是斑駁血跡。蘆荻颼颼風(fēng)亂吹，戰(zhàn)場白骨暴沙泥。有些穿京州軍裝的士兵正在打掃戰(zhàn)場，抬運尸體、傷兵。

    婉初從沒見過這樣血淋淋的場面，忍不住胃里一陣惡心。但胃里空空的，什么都吐不出來。

    她呆呆地站著，茫然地四下里遙望。沈仲凌，你在哪里呢？

    郭書年正陪著沈仲凌在檢查傷兵、軍事。這一場仗打得太意外了！兩人這幾天都沒睡好，臉上、身上都是泥灰。

    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個清瘦的身影，孤孤單單地站在黃塵日暮里，茫然無措遺世獨立。他拍了拍沈仲凌，用不太確定的聲音說：“凌少，那個，那個是不是……”

    沈仲凌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見狼煙散處伊人獨立，城池破敗的頹垣殘壁里，恍如隔世。

    “婉初？婉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