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若想陪陪夫人，可以在園子里住下，都有人打掃伺候?！?/br>
    婉初有些發(fā)怔，連馬瑞走了都不知道。還是榮逸澤牽著她去房里，簡單吃了些飯菜。婉初的話更少，仿佛有許多許多的話都擠在胸口，反而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只是默默留下，要替她守滿四十九天的孝。

    半月后，定軍盛大閱軍。蟄居久不露面的傅仰琛，意外地神采奕奕地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在外頭強撐了一天，等坐進車里，軍帽下額頭滲著密密的汗珠，戎裝禮服內(nèi)的襯衣也已然濕透。眾人匆匆將傅仰琛送回了王府。

    臨去新京前，一一見過大大小小的眾多子女，聚在一處強作隨意地吃了一頓飯。第二日，照常是三姨太照顧他起居，服侍他穿衣。

    “老爺身體成了這樣，還要遠路奔波……”她將武裝帶纏繞在他腰間，他病體消瘦，系得比往常又緊了些。她從來不在他前頭談?wù)摴?，看他這樣，卻終是忍不住了。手下還沒停住，理了理他軍章，撫平衣服上微小的褶皺，將軍帽捧給他。

    傅仰琛望向鏡子里的自己，身后嬌小、滿面含憂的三姨太，總還是有些愧意。轉(zhuǎn)過身拉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你性子弱，有什么委屈別總自己憋著。我不在家，萬事博堯都能做主?！?/br>
    三姨太仍舊垂著頭，再抬起看他，早就淚眼模糊：“老爺非要去嗎？”

    傅仰琛怔了怔，沉默從來都是他的回答。三姨太忙扯了帕子擦去眼角淚花，哽咽萬難地低聲道：“老爺，一路保重?！?/br>
    傅仰琛這才點點頭，轉(zhuǎn)身出了房間。他離開從來都沒有遲疑，連赴死都這樣果決。三姨太不敢再想下去，跟了幾步，最后只得倚在門邊目送他越走越遠。

    北去列車的轟鳴里，他一個人獨坐在包廂里。侍從官泡了杯君山銀針，他要清靜，叫人都遠遠退到前頭。靜靜地看著銀針升沉起落，想起俞若蘭當初曾經(jīng)故意為難，說只喝這一種茶，茶具也要講究到分寸不差，他叫人快馬加鞭地尋來醴泉山水……

    等他集齊了東西，她卻莞爾一笑，將沖好的茶推到他面前道：“你不是軍費緊張嗎？怎么也這樣鋪張浪費？我可沒金子賠給你。你當我真愛喝嗎？其實，我就是喜歡看它漂來漂去的好玩罷了?！?/br>
    他那時候也是不說話，默默地喝了她泡的茶。就算先前一點點的苦澀，那后頭緊接著的甘醇卻真是誘人想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他低頭抿了一口手中的茶，原來不經(jīng)她的手，這茶的滋味相差何止千里？

    側(cè)頭望向窗外，綿延無盡的沃野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籠在一片細雨迷蒙之中，無端地叫人添了一份江山已遠、美人已去的沒落感。

    他微微地笑了笑，想起她留的信，“細雨濕流光”，他們似乎注定從這細雨里相識，再結(jié)束在這煙雨里。能得她幾行春淚，總歸是無憾了。

    第二十六章 江山猶是昔人非

    那一年暮春，京州的雨下得意外的纏綿。連著幾天，出門時還是晴空萬里，等從衙門做事回來，居然細雨綿綿。

    那時候的傅仰琛還是揮鞭決白馬、身著正蟒補子的青年貴族，縱馬長街，將行到王府門口，遠遠瞧見一輛馬車緩緩停在府門前大街旁。

    垂簾掀起一角，從里頭伸出一把極其搶目的油紙傘來。

    那一抹柔粉色，引得他猛然牽住韁繩。白馬嘶鳴，轉(zhuǎn)了一圈，才在府門前止住馬蹄。他高高地坐在馬上，隨著馬兒兜了一個馬身。不過這一個兜身的工夫，那油紙傘已然撐開。

    淺粉紅底子，沿著傘邊勾了一圈荷葉，正中描了一朵桃粉色的荷花。雨不大，聚集了一陣才有水珠順著傘筋漸漸滑落下去，連那水珠都帶著纏綿的味道，是赫然從江南霧雨里走出的模樣。

    他先是被那傘勾住了眼神，有聽差的過來給他牽馬：“我的爺！都連著下幾天的雨了，也沒人伺候您穿雨服出門嗎？瞧這一頭水！”

    他哪里聽得見他們的話，撩袍翻身下了馬，扔了馬鞭給下人，走了兩步?？蛇€心心念念著那把傘，不知道支著那樣一把傘的，會是什么樣的人？

    他又轉(zhuǎn)頭看過去，那傘依舊擋著面孔，從馬車上下來，只露出了衣衫。

    粉荷色萬字皺緊身襖，肘臂、袖邊鑲滾著玉色細邊。百蝶穿花軟緞長裙下頭，隨著移動露出淺杏色的緞面繡花鞋頭，若隱若現(xiàn)繡著一只翠鳥。衣襟前的紐襻上掛著或金或玉的裝飾和香囊。

    姿態(tài)裊繞，就算沒看到容貌，也知道是個可上畫的姑娘。

    傅仰琛看得怔了，知道不該盯著人家看，轉(zhuǎn)身要進府?？尚睦锏漠嬁樟艘惶帲偸窍氘嫕M。

    看她衣著華貴講究，是個富貴人家小姐模樣?？缮磉呥B個丫頭都沒有，獨自一人，還提著一只不大的藤箱。他覺得好奇，下意識放慢腳步，又回頭看她。她卻是往府門這邊走過來，離自己更近了。他覺得自己的心要跳出來了。

    果然，那傘檐兒漸漸揚起來，先是一只尖尖小巧的下巴，再是秀氣的鼻頭，直到整張臉都從傘下露出來。

    有雨絲飄進傘里，她仰著頭，看著大門上的門匾。不知道是雨飄進眼里瞇住了眼睛，還是她在笑，是一雙盈著笑的月牙眼。

    那小姐看完門匾，繼而看見了他，偏著頭上上下下肆無忌憚地把他打量了個遍。

    本是他在偷看她，這時候反被她這樣堂皇地打量，傅仰琛沒來由地覺得窘了，輕咳了一聲，借故低了頭，避開了她審視的目光，心里想，這姑娘真是放肆?？捎植皇琴H義的，心里帶著一絲欣喜。

    這時候反而不知道是走是留，轉(zhuǎn)了一念，很矜持禮貌地走近了幾步：“姑娘是來尋人的嗎？”

    因為他身量高過她許多，她將頭又揚了一揚，倏而嫵媚一笑道：“讓我猜猜，你是傅云章的兒子吧？”并不是詢一個答案的語氣，仿佛很是胸有成竹。他父子倆是很像的。

    強拗官話的蘇州腔調(diào)，軟軟糯糯的。他有些詫異，這樣就叫了父親的名諱?？伤麉s氣惱不起來?？粗囊浑p笑眼，富養(yǎng)出的端莊后頭藏著一份被寵壞了的驕氣?？赡球湚?，也不十分的奪人，襯著那一雙靈動的笑眼反而有一種有分寸的嬌俏和頑皮。

    他情不自禁地點點頭，還是問她：“姑娘你找誰？”

    她笑意更濃，眨了眨眼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將那笑停住，低頭想去取什么東西?？蛇@時候她一手撐傘，一手提著箱子。于是又抬起頭來，將箱子放在地上，又將傘遞給他：“幫我舉著傘?！?/br>
    他像迷了心竅一般，接了她的傘。傘柄是一塊玉石鑲套的，她握過的地方溫潤帶著輕香。他替她舉著傘，因為身量高，傘也舉得高。

    雨絲像都故意往她身上飄一樣，他不得不彎了彎身子，就著她的身高，將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