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頓住，沒有再說下去。

    使他放棄繼續(xù)說下去的，是他此時感知到的，尤妮絲的想法。

    尤妮絲半垂著眼簾看他，說：“是的，從一開始我就應該知道，你跟我不是同樣的人，我卻一直在用我們小時候相處的記憶來麻痹自己，阿羅，你有野心，有段，你唯一輸?shù)囊淮?，還是執(zhí)意要為我報仇而引起民憤，這是你以前被我詬病的地方，現(xiàn)在居然還成了你唯一的人性閃光點。我是沒想到，馬庫斯對你而言只不過是你建立吸血鬼帝國的必不可少的棋子，而狄黛米……你的親meimei，也不過是牽制馬庫斯的工具……”

    “難怪當初科林斯流言紛紛，但我父親仍然頂住一切壓力，將你作為科林斯未來的國王培養(yǎng)，如果不是我，那么你會是一個優(yōu)秀的國王?！庇饶萁z嘆了一口氣，抬起眼簾，“所以，那個挑撥新國王和西莉亞的人是你吧，你日復一日給本來就對西莉亞頗為忌憚的新國王灌輸了西莉亞是個隨時會毒殺身邊人的形象，又建議新國王改造王宮，甚至砍掉我父親種下的那棵橄欖樹，為的，便是激化國王和王后的矛盾，將西莉亞，你的母親，你的仇人，逼到絕路?！?/br>
    “我甚至開始懷疑，告訴我那個表哥，當年西莉亞用來殺你的□□名字的人，也是你?！彼届o地說，“你知道的，一旦信任崩盤，許多解不開的謎題，我也都能從你身上找到答案了?！?/br>
    阿羅微微地睜大了眼睛。

    “果然是你。”尤妮絲嗤笑了一聲，“當年與今日何其相似，阿羅，你想要什么人的命，都是一樣的借刀殺人，從不會臟了你的手?！?/br>
    她伸手，將阿羅握住自己肩膀的手拂去，然后轉(zhuǎn)過了身，阿羅愣了愣，立即追上前去，說道：“尤妮絲，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阿羅。”尤妮絲冷笑著，側(cè)過頭去看他，“我相信你是這樣的人。”

    她說完，便走出了舊元老院會堂遺址，她步子走得快，但阿羅也一直跟在她身后，腳步聲幾乎與她的重合，在深夜寂靜的羅馬街頭，只發(fā)出rou耳難以捕捉的沙沙聲。

    “我承認我恨我的母親，我沒想到她會真的要我死，我嘗試過忘掉那些，但是我放不下仇恨，我沒有想殺她，我只是不想讓她在殺掉我之后還能過得好好的。”

    “我沒有想過殺狄黛米，她的死亡是在我的意料之外，我的痛苦不比你和馬庫斯少！”

    “你為什么就不相信我的初心呢，尤妮絲。”

    尤妮絲閉上了眼睛，加快了腳步，而阿羅在看見她前進的方向并不是家時，瞳孔猛地縮了縮，然后飛快上前，拉進了一些距離，問道：“你……你要去哪兒？”

    如果仔細聽去，還能聽見她的聲音帶了些微微的顫抖，像是在恐懼著什么一樣。

    只不過此時的尤妮絲已經(jīng)無暇再去從他的聲音中捕捉那些細節(jié)了，她只覺得灑在身上的月光越來越冷，冷得就像被困在地底的棺木之中。

    她和阿羅越來越雜亂的腳步聲在她的耳廓里叫囂著，像極了酒神祭典上城池居民的歡呼聲，又像極了狄黛米臨死前的慘叫，然后又化成馬庫斯無聲的沉默，最后變成了父親臨死前要西莉亞做出的那個“看住阿羅”的承諾，以及已經(jīng)憔悴得不成人形的西莉亞在短暫的回光返照時，叮囑她的“照顧好狄黛米”。

    她猛地回過頭，死死盯著他，說：“你離開我的視線，趕緊離開我的視線，要不然下一秒我就會殺了你?！?/br>
    阿羅盯著她，那雙紅色眼眸像是燒起了火，將罩在他瞳孔上的那層霧色燒得支離破碎，那血紅仿佛凝結(jié)出了實體，下一刻就要從他的眼眶中滾落下來。

    “你要離開我？”阿羅說不可置信地說。

    “我不想再看到你?！庇饶萁z說。

    “不，你不能離開我！就算你要殺了我，我也不準你離開我！”阿羅仿佛已經(jīng)失去了理智，他快步上前去，想要握住尤妮絲的肩膀，而尤妮絲已經(jīng)先他一步，伸手攥住了他的衣領有那么一刻，怒火從胸腔中升騰而上，她鋒利的爪子幾乎離他的脖子只有幾厘米，只要不到一秒中，她就能將阿羅撕成碎片。

    阿羅真的沒走，哪怕他真的在尤妮絲的眼中看見了殺意。

    只不過殺意這種東西，只有這么一瞬間，一瞬間后，尤妮絲垂下了手，另一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她知道，她下不了手。

    “好，你不走，我走。”她仰著頭，“我永遠也不會想見到你，阿羅?！?/br>
    她相信阿羅的初心。

    但她已經(jīng)不再相信阿羅的初心不會被他日漸膨脹的野心所吞噬了。

    第56章

    馬庫斯的房間大約是許久不曾來過客人, 就算點亮了穹頂上的吊燈, 依然還有幾分清冷，尤妮絲與他坐在石座下的階梯上談了許久，大多都是尤妮絲在說，他含笑著聽，尤妮絲說的都還是自己近兩千年的故事，在人類世界中流浪，然后結(jié)識了更多的吸血鬼和人類，也知道了很多自己以前從沒有去了解過的事情。

    在談到卡萊爾一家的時候, 他點點頭，說：“我記得卡萊爾，很多年前他在沃爾圖里待過一段時間, 那時候阿羅非常想讓他留下來，但是他婉拒了阿羅, 說是自己還有更需要去做的事情?！彼D了頓, 看向了對面墻上畫中一身狩獵裝束的狄黛米, “我也想跟他一樣，去做想做的事?！?/br>
    他的眼神仍然跟三千年前一樣, 溫柔而含蓄，只有看見狄黛米的時候，那雙眼睛里才會帶出幾絲光亮來。

    尤妮絲一直覺得，當悲劇沒有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時, 任何勸慰都是蒼白無助的，而能洞悉他人情感的馬庫斯會更難受, 因為他能非常清晰地認識到，整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比他更痛苦了。

    馬庫斯像是感覺到了尤妮絲此刻所想一般，他側(cè)過頭，看著尤妮絲，笑了笑，說：“你不用同情我，尤妮絲?！?/br>
    “我……”尤妮絲想說她并沒有同情他，但頓了頓，還是沒有說什么。

    “你們過得好就行了，不幸的人不需要再增加了?！瘪R庫斯說，“那天阿羅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回家，盡管他什么都沒有說，但我還是能感覺到出來，當時的他，跟我并沒有任何區(qū)別，我還以為你遭遇了不測，但他搖了搖頭，說你很好，還活著，只是這輩子都不想再見他了。這種話，跟訣別沒有任何區(qū)別了?！?/br>
    “阿羅肯定是犯了什么錯，才會讓你狠下心兩千年不再見他?！瘪R庫斯看向她，“那么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得到你的原諒了嗎？”

    尤妮絲愣了愣，然后勉強笑笑。

    沒有。

    有些事情是永遠也得不到原諒的。

    流浪了兩千多年，說不寂寞那是騙人的，她坐在喬托鐘樓上無數(shù)次望向沃特拉的方向時，就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