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姜，姜是我的母親的姓。”

    “你自己告訴他?！?/br>
    “不，你告訴他?！蔽艺f。

    “我不愿與他有任何接觸?！崩蠇屨f。

    “我也一樣。”我說，“叫他去地獄。”

    “你叫他去?！崩蠇寬焐想娫?。

    我拉開大門，電話鈴又響，是勖聰恕。他問我記不記得他。

    “是，我記得你，”我哈哈地假笑，“當(dāng)然我記得你。你好嗎？”

    我看手表，我已遲到了，勖聰恕父親在樓下等我。

    他遲疑一刻問：“今天晚上有空嗎？”

    “我現(xiàn)在正出門赴約呢。”

    “啊，”他失望，“對(duì)不起?！?/br>
    “明天再通電話好嗎？明天中午時(shí)分?！蔽艺f，“對(duì)不起，我實(shí)在要出去了?！?/br>
    “謝謝，再見?！蔽覕S下電話。

    勖存姿的車子果然不出所料，已經(jīng)停在門口，是一輛黑色平治，由他自己駕駛。

    我拉開車門，“對(duì)不起，我遲下來?！?/br>
    “遲十分鐘，對(duì)女孩子來說，不算什么呢?！彼麥睾偷貑枺拔蚁嘈拍阍钤S多男人等待超過這段時(shí)間。”

    我笑。他開動(dòng)車子。

    “為興趣問一下，你最長(zhǎng)令人等過多久？”

    “十年。”我說。

    勖存姿大笑。他有兩只非常不整齊而非常尖的犬齒，笑起來并不像上了年紀(jì)的人，他的魅力是難以形容的。我不介意與他在一起。

    我沒問他去哪里，去什么地方都無所謂。

    他說：“女孩子都喜歡紅色黃色的跑車。”

    “我不是那種很小的女孩子?！蔽倚⌒牡卣f。

    “你說話盡可能像昨天一般的自由，不必顧忌我是老頭子?！?/br>
    “你老嗎？”

    “是的，老。我的肌rou早已松弛，我的頭發(fā)斑白，我不行啦，”他笑得卻仍然很輕松，“小女兒都準(zhǔn)備結(jié)婚了——聰慧與你差不多大？”

    “我比她大?！蔽艺f。

    “但是她比你幼稚好多?！?/br>
    “我說過她有條件做一個(gè)天真的人，我沒有?！蔽液?jiǎn)單他說，“聰慧并不幼稚，她只是天真，我非常喜歡她，她待人真正誠(chéng)意，她像你，勖先生，勖家的人都好得不得了?！?/br>
    “謝謝你。”他笑。

    我們沉默下來。

    過一會(huì)兒勖存姿問：“你愿意到我另外的一個(gè)家去晚餐

    “另外一個(gè)家？”我略略詫異。

    他眨眨眼，“狡兔三窟?！?/br>
    我微笑，“我愿意去探險(xiǎn)?！?/br>
    那是小小的一層公寓，在高級(jí)住宅區(qū)，裝修得很簡(jiǎn)單，明凈大方，門口樹蔭下有孩子腳踏車的鈴聲。像他這樣的男人，當(dāng)然需要一個(gè)這樣的地方會(huì)見女朋友，有男傭?yàn)槲覀兊咕苽洳?。男傭比女傭能守秘密?/br>
    “聰慧說你在英國(guó)有房子?！?/br>
    “是的?！彼唤?jīng)意地說。

    我不服氣，“我打賭你在蘇格蘭沒有堡壘?！?/br>
    “你喜歡蘇格蘭的堡壘？”他略略揚(yáng)起一條眉毛。

    “噢是。令人想起麥克佩斯·奧塞羅。悲劇中的悲劇。蒼白的，真實(shí)的。我不喜歡童話式堡壘——從此之后仙德瑞拉與魁力王子愉快地生活在一起——甜得發(fā)膩——我又說得太多了?！?/br>
    “不不，請(qǐng)說下去。”

    “為什么？”

    他正在親自開一瓶“香白丹”紅酒，聽到我問他，怔了怔，隨即說：“你是個(gè)可愛的女孩子?！?/br>
    “大概是你喜歡孩子話，”我笑，“為什么不與聰慧多談?wù)?？?/br>
    他倒少許酒在酒杯中，遞給我，“聰慧有宋家明，聰憩有方家凱。聰恕有無數(shù)的女朋友。我妻子有她的牌友?！?/br>
    我問：“你妻子不了解你？”我哈哈大笑?！罢嫫婀?，”我前仰后合，“所有的妻子都不了解她們的丈夫?！?/br>
    勖存姿凝視我一會(huì)兒：“你很殘酷，姜小姐。”

    “我根本是一個(gè)這樣的人，”我說，“我不是糖與香料。”

    “至少你誠(chéng)實(shí)。”他嘆口氣。

    我嘗嘗酒，又香又醇又滑，絲絨一般，我貪婪地一小口一小口啜著。

    勖存姿一直在注視我，我的眼睛用不著接觸他的眼睛也可知道。我極端地高興。

    他忽然問我，“在生活中，你最希望得到的是什么？”

    “愛?！?/br>
    “呵？”他有點(diǎn)意外？

    “被愛與愛人。”我說，“很多愛?！?/br>
    “第二希望得到什么？”

    “錢?！蔽艺f。

    “多少？”他問。

    “足夠?！?/br>
    “多少是足夠？”

    “不多?！蔽掖稹?/br>
    “還有其他的嗎？”

    “健康?！?/br>
    “很實(shí)際?！彼f。

    我一向是個(gè)實(shí)際的人，心中有著實(shí)際的計(jì)劃。我可不能像勖聰慧這樣浪漫在風(fēng)花雪月之中。

    “吃點(diǎn)兒生蠔。”勖存姿說。

    “你的名字為什么叫存姿？”我邊吃邊問，“像個(gè)女人?！?/br>
    他呆呆，然后很專心地說：“從來沒有人問我這個(gè)問題?！彼粗?。

    我聳聳肩?！皼]有什么稀奇。你公司的手下人怎么敢問你，很明顯地你與子女并不太接近。你的朋友也不會(huì)提出這么傻氣的問題。這可是你的真名字？”

    “是我的真名字?！彼⑿χ杏刑唷昂悄氵@個(gè)好奇的孩子”的意思。我抹抹手?！笆悄愕母赣H替你取的名字？——恕我無禮?！?/br>
    “是我祖父?！?/br>
    “很可能他做清朝翰林的時(shí)候暗戀一位芳名中帶‘姿’字的小姐，結(jié)果沒娶到她，所以給孫兒取名叫‘存姿’——姿常存在我心中。常常有這樣的惆悵故事?！?/br>
    “但我祖父不是翰林?！彼Γ八遣坟韵壬?，一共有九個(gè)兒女。”

    “真的？多浪漫。卜卦，與有關(guān)系吧？”

    “我只是個(gè)生意人，我不懂。”他答。

    “你父親干哪一行？”我更好奇。

    勖存姿用手擦擦鼻子，“晤。”

    “對(duì)不起?！?/br>
    “沒關(guān)系，他也是生意人?！臂么孀舜?。

    “自學(xué)的還是念MBA？”我繼續(xù)問下去，一邊把一瓶“香白丹”喝得精光。

    “他是自學(xué)，我上牛津?！彼?。

    “不壞?！蔽艺f，“你知道嗎？我去過牛津開會(huì)，他們的廁所是蹲著用的，兩邊踏腳的青磚有微凹痕，多可怕，你可以想象有多少人上過那廁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