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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尖著嗓子唱詞兒,說話的聲音都低啞了幾分,擺明了是個男兒郎。 “這位小姐有何貴干吶?”小旦露出笑來,道,“小的一會兒還要上臺去呢。若是打賞的話……” “你、你、你是男的?!”沈蘭池后退了數(shù)步,不可置信。 “小姐不知道?”那小旦反而露出驚奇之色,“唱我們這家戲的,可是從來只有男子,沒有女子。不是我瞧不起女子,而是這唱打盤念的十樣功夫,實在折騰不起柔弱女子?!?/br> 蘭池的目光反復在那男子未理好的領口掃來掃去。她還想細看,可眼睛卻叫一個人用手掌蒙住了。 “還不快把衣服穿好!”陸麒陽一邊捂著她的眼,一邊不悅道,“衣冠不整,像什么樣子!” 那小旦忙不迭地彎腰賠禮,陸麒陽則扯著沈蘭池出了屏風,又到了一旁回廊里。 他松開了遮著她眼睛的手,語露不快,道:“小爺說了叫你別去,你還非去!” 沈蘭池揉了揉眼,瞪他一下,道:“你不早說人家是個男人?” “全京城有誰不知道登云閣的戲班子只有男人?”陸麒陽駁回來,“我哪知道你竟這么孤陋寡聞?” “你可省?。 鄙蛱m池沒好氣地說,“我這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人,又哪會和你們這群紈绔子弟一樣,對這些戲班子知道的一清二楚!” 頓了頓,她低下頭去,小聲道:“我還真以為……以為你喜歡那個戲子,所以才躲著我。” 窗縫外曳著一叢綠竹,那日光打從薄薄的竹片上灑下來,映的她白皙的面頰都微泛著竹葉的青綠色;長睫時不時微微一扇,竟讓這位從來嘴上不饒人的千金貴女也顯露出了幾分楚楚來。 陸麒陽看她這副模樣,久久不言。 許久后,蘭池才聽到他一聲低嘆息。 “我之所以躲著你,只是因為……我知道你日后必會反悔。”他說,“與其到時候鬧的難堪,倒不如我退遠些,當做什么都不曾發(fā)生過。你做你的安國公府二小姐,我當我的鎮(zhèn)南王府世子爺?!?/br> 他這話說的平平淡淡的,似乎絲毫不往心底里去。蘭池聽了,心里卻陡然有了一團氣。她猛然抬起頭來,盯著他,質(zhì)問道:“你憑什么說,我日后定會反悔?” ——陸麒陽怎么總是這樣呢? 明明在慈恩宮的那一夜,他擺明了是一副放不開手的模樣。可隔了沒多少時日,他便又退縮回去了,只想著拱手把她讓給別人。 “我同你從小一起長大,我還能不知道你?”陸麒陽說著,揚起頭來,目光四下一掃,道,“這就好比說,我說我過段時日,便要想法子到邊疆去接了我爹的活兒,建功立業(yè),做個常勝將軍,你信不信?” 沈蘭池險些笑出聲來。 “你別逗我!”她踮起腳來,戳了一下陸麒陽的額心,“就你還去建功立業(yè)呢!你要去了,誰帶江北王家那一群兒子看戲打鳥呢?” “可不是?”陸麒陽揉著被戳了一下的額心,說,“你不信我會去當個正經(jīng)人,我也不信你會忍心舍棄了你姑姑的發(fā)簪和太子妃之位,來嫁給我這個沒什么用的窩囊廢?!?/br> 頓了頓,他忽而輕笑起來,又道:“不過,我知道你只是想要那根鳳簪罷了。至于太子是誰,你從不介意。你想要的……便是做太子妃,再做皇后。我說的可對?” 他唇邊的笑意很淺,說話的聲音叫人喉間發(fā)癢,像是要開出花來。 沈蘭池在心底答了一句“從前是這樣的”——從前的她就是這樣,她想要做人上人,所以才要做太子妃。無論太子是誰,是陸兆業(yè)還是陸子響,為了權勢,她都一樣會嫁。 陸麒陽是真的很了解她。 沈蘭池沒答,陸麒陽已經(jīng)做出討?zhàn)埖膭幼鱽?,擠眉弄眼地說:“沈小姐,蘭大姐,宮里頭那晚上發(fā)生的事兒,你就當是一個夢,趕緊忘了吧!我做錯事兒了,我先給您賠個罪。待您來日登上后位,我再給您送點好禮,聊表心意,如何?” 他嬉皮笑臉的,一副討好的模樣,可他面前的女子卻分毫不動。 她看著他,眼里有嘲也有惱。被她那雙秋池似的眼睛所盯著,陸麒陽漸漸地笑不出來了,那副輕佻的笑面便如湖面的漣漪似的,慢慢散去,只余下四逃的不安眸光,像是在躲避著什么。 “你是不是還覺得,自己真是個良善之人呢?”沈蘭池輕偏過頭,唇角挑起一抹譏諷的笑,“我從前想做太子妃,你便要送我去當太子妃,好圓了我的夢——可真是個良善之人!” 陸麒陽想要笑,又笑不出來。他直起身來,望向戲臺子。那旦角又重新打扮上了臺,一口纖細嗓子唱得百轉千回,任誰都聽不出他是個男兒郎。 “我信你?!焙鋈婚g,沈蘭池說。 “什么?”陸麒陽有些不解,“你信什么?” “我說我信你,過一段時日便要去建功立業(yè)?!鄙蛱m池說,“所以你也得信我——我說了,如今的我,一點兒都不想嫁給太子了。無論那太子是陸兆業(yè),還是陸子響,我都不想嫁?!?/br> 陸麒陽面色微震。 “蘭蘭,你這是……” “我知道你想問我發(fā)生了何事?!鄙蛱m池打斷他,口中低語道,“你就當我做了一個夢,夢里將我的大半生都走了一遭。至于夢的什么,你不要問,我也不會提??傊?,我不想做太子妃了?!?/br> 她極是認真地說著這句話,心底卻如沸騰的水似的,起起伏伏個不停。 她確實是做了個夢—— 她夢見陸麒陽要帶她在大婚前夜私奔,她夢見陸麒陽交出兵權只為了到東宮來見她一面,她夢見陸麒陽那猶如行將就木老者一般的吻。 這在腦海里纏繞不去的景象,令她心底微動。 于是,她湊近了錦衣玉帶的世子,復又踮起腳尖來,青澀又拙劣地,將一個輕淡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這親吻像是天云,又像是微微張開的蟬翼,飄縹緲渺的、綿軟又輕薄。 戲臺上那旦角還在唱著,聲音拖得細細長長的,叫第一聲開唱的黃鸝鳥也自愧不如。滿堂皆是喝彩之聲,只是那喝彩聲里混著的打賞喊價,卻再也喊不到一百兩了。 她合上了眼,慢慢扣住了陸麒陽的手臂。她忽然察覺到,面前男人的肩膀在輕微地顫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