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截子話。

    九姨娘露出幾分苦澀，接著她的話頭道，“七娘子卻安靜得緊，成日里寡言少語的，只是繡花。”

    “九姨娘的一手針?biāo)囈菜闶怯辛藗魅?。”王mama就抓著這個(gè)話頭說了下去?！爸皇瞧吣镒硬帕鶜q，就繡得花了？”

    “斷斷續(xù)續(xù)學(xué)了半年，也不過是勉強(qiáng)不把迎春繡成月季罷了?！本乓棠镅劾锞烷W過一絲驕傲，聲調(diào)卻仍是淡淡的?！白蛞乖谖掖睬胺痰搅税胍梗袢蘸萌菀宗s她去睡了一會(huì)兒，倒顯得她有幾分懶，叫王mama見笑了?！?/br>
    到底是當(dāng)姨娘的人，再落魄，說話行事，也不至于土得掉渣。王mama就有了三分敬重，“哪里，七娘子孝心可嘉?！?/br>
    這時(shí)，便有一個(gè)五六歲的小女孩揉著眼，被那丫鬟領(lǐng)進(jìn)了屋子，她穿著天青色萬字不到頭的小襖子，梳了兩個(gè)小丫髻，身上的衣服雖然舊了，花式也是老的，但漿洗得很干凈，看起來，倒也有幾分可愛。

    王mama就笑，“七娘子，可還認(rèn)得我嗎？”

    七娘子抬起眼迷迷瞪瞪地望著王mama，看了一刻就蹲身行禮?！巴鮩ama好?！?/br>
    “七娘子多禮了?！蓖鮩ama連忙站起身，不敢受七娘子的禮，她臉上的笑容更多了。

    九姨娘沖七娘子招了招手，七娘子依偎到她身邊，大眼睛咕嚕咕嚕直轉(zhuǎn)，看了看九姨娘，又看了看王mama。

    王mama忽然就覺得她和九哥兒長得很像。

    雙胞姐弟，就是雙胞姐弟。她在心里頭暗暗想著，就把原有的傲氣，收了一點(diǎn)起來。

    “王mama這次來，就是為了看看小七的吧?！本乓棠飵е唤z疲倦地道，“不是我自夸，小七這丫頭，倒真是挺伶俐的。將來，不至于給太太添太多麻煩?！?/br>
    王mama連忙說，“是不是太太養(yǎng)活還不一定呢，太太只是叫我來看看九姨娘，問問九姨娘，這大年下有什么禮要捎給娘家?！?/br>
    九姨娘的娘家人就住在城外，年年到了年下，都要來打一兩回秋風(fēng)，九姨娘臉上就閃過了一絲難堪。她垂下眼望著手上的金鐲子，嘴唇翕動(dòng)了幾下，待要說話，又咽了下去。

    王mama素日里刻薄慣了，倒不覺得什么，安詳?shù)刈?，拿眼看著七娘子，七娘子依然依偎在九姨娘身邊，大眼睛看了看九姨娘，又看看王mama，忽地就抿著嘴笑了。

    “七娘子笑什么？”王mama就放柔了聲音問。

    七娘子脆生生地道，“我笑立夏笨手笨腳的，想要搬小風(fēng)爐，又搬不動(dòng)?！?/br>
    王mama和九姨娘不由得就都看向了那端茶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正撅著屁股想要把小風(fēng)爐搬起來，可小風(fēng)爐上還有個(gè)藥罐子，她怎么搬都使不上力，臉上倒是沾了好些黑灰。

    王mama和九姨娘不約而同都笑了，王mama眼里閃過了一絲憐憫。

    這大宅門里，最落魄也最好糟踐的，就是九姨娘母女了……王mama是大太太身邊的紅人，平時(shí)迎來送往，應(yīng)酬得都是有臉面的姨娘，很少見到這么凄涼的景象。

    這一笑，就好說話了，九姨娘望著王mama，懇求地道，“我是挨不了幾天的了，這年，未必能過得去……就讓小七跟著太太過活吧，也唯有跟著太太，我這個(gè)當(dāng)娘的才能放心閉眼?！?/br>
    七娘子眼里就蓄起了淚，九姨娘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左手摸摸索索，摸到了右手上的金鐲子，吃力地把它褪了下來，遞給了王mama。

    “mama若是能在太太面前美言幾句……”

    王mama忙把九姨娘的手推開了?！斑@可不敢當(dāng)，我們下人做事，乃是本分?！?/br>
    九姨娘不知哪來的力氣，傾身握住王mama的手，就把金鐲子往她手上套?！癿ama別和我客氣?！?/br>
    她沖七娘子使了個(gè)眼色，七娘子就也脆生生地道，“mama千萬不要客氣?！彼肓讼?，又添了一句，“小七全仗mama照顧了。”

    王mama也就不推辭了，握住了那沉甸甸的金鐲子，微微笑著說，“其實(shí)太太也是有這個(gè)心思的，畢竟，七娘子和九哥兒是雙生姐弟，養(yǎng)在一處，也熱鬧些?！?/br>
    九姨娘頓時(shí)顯出了心滿意足的樣子來，“mama這一說，我心底的大石就放下了?！彼嗣吣镒拥念^，“小七，去把你繡的那幅牡丹花拿來，給王mama看看?！?/br>
    七娘子就聽話地出去了，立夏不言不語、利利索索地跟在她后頭，搬著小風(fēng)爐也走了出去。九姨娘對那端茶的丫頭皺了皺眉，“秋楓，你跟著立夏，別讓她打了藥罐子?！?/br>
    秋楓這才知道走，還滴溜溜地，不舍地看了幾眼王mama，才出了屋子。

    少了這三個(gè)人，屋內(nèi)頓時(shí)就空了起來，陽光終于照到了屋子里，隔著窗紙朦朧地散射進(jìn)來，把九姨娘的臉映得也有了一絲血色。

    “我這些日子，就是等著mama。”九姨娘徐徐說，王mama收了她的金鐲子，便會(huì)為她辦事，這使她的心情好了不少，看起來，也有了一絲笑模樣?！爸皇恰囊棠锴靶r(shí)候，也來過幾次。”

    王mama頓時(shí)就瞇起了眼，“四姨娘來過？”她覺得自己的語調(diào)，也未免激動(dòng)了些，便連忙又道，“四姨娘最近忙著呢，想不到也會(huì)踏南偏院的門。”

    “四姨娘也是好心?！本乓棠锞偷拖骂^徐徐地轉(zhuǎn)動(dòng)起了左手上那個(gè)小些的銀鐲子?！拔疫@病越是冷發(fā)作得越是厲害，大夫也說了，很難過去年關(guān)。四姨娘便來問我，要不要將小七放到她的院子里養(yǎng)?！?/br>
    九姨娘的病，其實(shí)并不是過不去年關(guān)，只是要拿百年的老參做藥引，才能吊著命。

    王mama就仿佛不知道這事似的，先嘆了口氣，“九姨娘的病也拖了好些年了?！辈盘皆兊赝乓棠铮叭羰蔷乓棠飸?yīng)了四姨娘，我可就不好說話了?！?/br>
    九姨娘就微微笑了起來，指了指王mama手腕上的金鐲子，“若是答應(yīng)了，又怎么還要請王mama幫忙？只是這庶女要進(jìn)太太的院子里，實(shí)在是難了些。我一向也沒什么臉面，恐怕……太太未必會(huì)應(yīng)我呢?！?/br>
    大秦的規(guī)矩，庶女養(yǎng)在正妻膝下，說親時(shí)按例是當(dāng)?shù)张畞砜创模黾迺r(shí)，嫁妝也與嫡女一樣豐富。因此，被太太親自養(yǎng)育，對庶女來說是天大的臉面，王mama也不是不明白這個(gè)道理。她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就笑了。

    “九姨娘也太客氣了，你近些年來雖然病了，但好歹也是九哥兒的生母，光是看在九哥兒的份上，太太就得對七娘子另眼相看不是？實(shí)話說了吧，今日來，我便是要領(lǐng)著七娘子去見太太的?！?/br>
    九姨娘這一次，笑得才是真正安心了。

    “以后小七要仰仗王mama的照拂了?！彼龂@了口氣，又咳嗽了起來了?！斑@孩子性子悶，mama閑了時(shí)，定要多教她為人處世的道理。日后……小七定會(huì)報(bào)答王mama的。”

    王mama望了眼窗欞，透過僅有的半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