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的書生，站在洛水集最熱鬧的街市中間侃侃而談。

    路過的行人似乎已經(jīng)對此習以為常，有感興趣的便駐足傾聽一陣，也有趕時間的匆匆而過，毫不在意那書生。

    更引人注目的卻是圍著那書生擺著的幾口大鍋，每一口大鍋之旁都守著一個大漢，手拿大勺。不時便有人走上前去，那持勺的大漢就從鍋里舀出一勺水，倒在碗里。來人取碗飲水，飲畢放回案幾之上，一旁又有人上前收了碗去清洗。

    雖然無人特意引導(dǎo)，倒也秩序井然。

    夏侯昭和嚴瑜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奇。嚴瑜朝著身后輕輕一揮手，一名墨雪衛(wèi)走到大鍋之前，捧了一只碗回到嚴瑜面前。那掌勺的大漢也不阻攔，甚至還朝著夏侯昭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在陽光下甚是閃亮。

    “這是什么味道。”碗雖然還在嚴瑜面前，夏侯昭已經(jīng)被那股刺鼻的味道熏得掩鼻了。雖然她素來不拘小節(jié)，但時而還會露出一點小兒女態(tài)。

    嚴瑜將那碗遞了回去，笑道：“此乃卒成苦酒【注1】。”

    “苦酒？”夏侯昭放下掩鼻的手，思索片刻道，“這是米?。俊咀?】”

    嚴瑜正要回答，一個爽朗的聲音插了進來，道：“非也，酢與苦酒雖然味道相近，卻大有不同?！?/br>
    夏侯昭回身看去，原來那書生已經(jīng)走到了他們身邊。離得近了，夏侯昭方才看出，此人的年紀并不大，似乎剛剛及冠。之前聽他當著眾人暢談疫病之事，言辭雖然算不得文采精妙，卻甚是得當，她還以為此人必定頗有年歲了，卻不料竟是這樣年輕。

    這書生也是遠遠看到了夏侯昭一行，見他們衣著華貴，跟隨的侍者精明強干，顯然是官宦人家。他在這通衢之地擺設(shè)大鍋散水與行人，一是為了便宜行人飲用此水，二也是想將此法散布出去。

    可惜他苦等了多日，來往的行人雖多，卻從沒有出現(xiàn)過如夏侯昭一行裝扮的人。此時等候許久的機會來了，他怎能不激動，匆匆忙忙便走到了夏侯昭面前，躬身行禮。只是他一開口，幾個便裝跟隨的墨雪衛(wèi)都變了臉色。

    “小姐有所不知，這苦酒……”這書生雖然有些呆氣，但諸人臉色大變還是看得出來的，說到一半停了口。

    書生狐疑地看了看嚴瑜和夏侯昭，試探地道：“恕小生冒昧，難道……應(yīng)該稱‘夫人’？”他心中犯著嘀咕，雖說胡人素來早婚，但這少女看起來不過及笄之年，這“夫人”二字實在有些勉強。

    他這純是會錯了意，幾名墨雪衛(wèi)神色變幻，卻是因為他突然朝著夏侯昭進言，卻未用敬稱。此時眾人都反應(yīng)了過來，現(xiàn)下公主乃是微服出行，路遇的書生哪里會知曉她的身份，稱謂上有些疏忽也是難免。

    他們可沒料到，這一折騰，竟讓這書生將夏侯昭和嚴瑜當成了小夫妻。他自己還給自己解釋，真笨，剛剛那男子如此維護女子，見她掩鼻便即刻將碗拿走了，可不是夫妻嘛。

    倒是夏侯昭和嚴瑜是時常微服出行的，見慣了普通人對自己的稱呼，并不在意。此時聽他說出“夫人”二字，真是哭笑不得。幾個墨雪衛(wèi)情知自己惹了麻煩，都羞愧地低下了頭，因此無人瞧見嚴瑜發(fā)紅的雙耳。

    夏侯昭倒不會為了這些許小事為難人，道：“鄙姓傅，公子稱一句‘傅姑娘’便是了，”又指了嚴瑜道，“表兄姓嚴，卻不知公子貴姓？”

    “原來如此，我觀姑娘如此年輕，怎么可能已經(jīng)成婚了呢，”那書生點點頭，又道，“我乃句容柳智，并非什么世家公子。傅姑娘若是不嫌棄，稱我一聲‘柳大哥’便是了?！彼故呛敛豢蜌?，殊不知這一句話竟是給自己安了個“公主大哥”的身份。饒是剛剛被嚴瑜冷冷看了一眼，幾個墨雪衛(wèi)還是忍不住抬起頭來，再次朝著這位大言不慚的柳智留出了敬佩的表情。

    不過此時的柳智再也沒注意他們了，他專心向夏侯昭和嚴瑜講解起了自己的布置。

    原來自從九邊爆發(fā)春旱以來，他便擔心會伴有疫病。

    “自大燕建國以來，波及一州府的旱澇大災(zāi)，計有四百余次。其中二百多次都伴有疫病。另有五十余次，在其隨后的半年興起了疫病。故而南康公主時曾有舊例，凡是遇到旱澇之災(zāi)，當?shù)毓賳T除了賑災(zāi)之外，還需時時查看是否有疫情?！?/br>
    夏侯昭心中略略有些吃驚，沒想到民間竟也有這樣的才俊。本朝并無出名的柳姓官吏，這柳智竟能歷數(shù)大燕建國以來的災(zāi)禍，顯然是下了大工夫的。她一邊聽，一邊不由得點頭。

    柳智這番話早在他心中翻來覆去過了無數(shù)遍，他從來沒想過，會有這樣一個韶顏稚齒的少女凝神傾聽，不由得愈加興致勃勃，連聲音都高了幾分。

    幾個墨雪衛(wèi)卻默默縮了縮頭：校尉身上的殺氣……

    作者有話要說：　　【注1】【注2】都是古代醋的別稱。

    第93章 劍光

    “原本此次九邊春旱, 因有北狄人入侵，沿途各地的官員都將精力放在了守備御敵之上, 于疫病一事頗有疏忽。”名不見經(jīng)傳的柳智言辭精妙，所說的情形正與夏侯昭所聞所見相符。

    夏侯昭自參政以來，平時相處的都是丘敦律這樣的朝廷重臣，每每談到政務(wù)，莫不是引經(jīng)據(jù)典, 侃侃而談。若是商議為政舉措, 則不僅要顧及著姓世家的利益，也周全皇室和重臣的面子。

    她從來沒有見過像柳智這樣事事皆為親自查證的人。

    柳智又詳細敘述了他在洛水集防治疫病之事。

    “人之病痛，或為外傷受創(chuàng)所致, 或為臟腑不調(diào)所致。這疫病每次都是來勢洶洶, 又常常在百姓之間流散，越是貧苦人家, 越容易受到疫病的侵擾?；蛟S便與百姓和貴族家的飲食不同有關(guān)。這幾年大燕各地收成尚可，百姓多能果腹，但農(nóng)家飲食, 不過將谷物烹熟，而富人餐飯不僅有羹湯相佐，還有米酢等調(diào)味。我便想著，若是能將這些食物散與百姓，說不定可以抑制疫病的流播。”聽到這里，柳智面對著不住點頭的夏侯昭，露出了一絲苦笑。

    原來這米酢等調(diào)味, 因用谷物所制，又頗費時間，一般人家是吃不起的。他聽聞前朝有一位大儒曾在農(nóng)書中記載了快速釀造之法，可在數(shù)日之內(nèi)急制苦酒，這卒成苦酒與米酢相仿，皆是以谷物所制，有潔凈臟腑之效?！咀?】

    其時書籍全靠手抄，十分難得。只有世家大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