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一指。一個隱約可見的紅點點，堪比羅敷繡花的針尖頭兒。

    但他沒能成功地賣可憐。抬頭一看，馬背上的女郎居然眼泡腫成桃兒，白凈的臉蛋上，淚痕一道接著一道，鼻翼輕輕抽動，腮邊還掛著半串未干的水痕。如同一朵被霜打蔫了的花苞。

    合著方才一路上，眼淚就沒停過！

    這副惹人生憐的模樣，倘若讓一個傷春悲秋的士子看見了，大約能洋洋灑灑做出一篇。但十九郎沒這個雅興，見她要哭不哭的，第一反應(yīng)是慌亂。

    方才光顧著撒歡逃跑，心里又少繃根弦，冒犯得有些厲害。

    趕緊收起憊懶神色，匆忙道歉：“你、你別傷心，這叫做事急從權(quán)，我沒有別的意思……是你讓我?guī)闩艿模乙膊粫w，只能這樣……你別生氣，要不你打我兩下……”

    被他“冒犯”的女郎不為所動，心灰意冷搖搖頭，反而用袖子蘸了蘸眼角。

    十九郎輕輕一哆嗦。一肚子插科打諢的花言巧語，不知道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

    只能規(guī)規(guī)矩矩朝她一揖：“阿姊……阿姑……阿母，你不會要我真朝你拜一拜吧……”

    羅敷用力抿唇角，想笑又想哭，干脆轉(zhuǎn)頭不看他。

    細(xì)細(xì)的解釋一句：“不是怪你……是、是我舅母……”

    這世上大約確實有恪守婦道、被男人碰了就尋死覓活的貞烈女子，但那也只存在于學(xué)塾腐儒的說教故事里。她秦羅敷還不至于那么一根筋。

    她哭的是自己。十年來視若珍寶的一個家，就這么變成了一個笑話。馬蹄聲每響一下，就是將過去的回憶撕裂一分。

    十九郎牽馬走到平坦處，大膽問道：“阿姊家里……出什么事了？”

    雖然不明備細(xì)，但從她去而復(fù)返的態(tài)勢推斷，短短幾刻鐘的工夫，大約經(jīng)歷了什么難言之痛。

    他等著女郎傷感落淚，自己再不失時機(jī)的安慰幾句，是不是能緩和緩和跟她的關(guān)系？

    可立了許久，卻沒等來一個字。羅敷好強(qiáng)。傷心事從來都是自己咀嚼，沒有絮絮叨叨跟別人傾訴的習(xí)慣。

    她不愿多想。但愿舅母只是一時鬼迷心竅。

    于是她強(qiáng)行壓下眼淚，抿出一個微笑：“我有些舊物，首飾衣裳之類，這就留在家里了，有點……舍不得?！?/br>
    十九郎見她笑了，才如釋重負(fù)，酒渦兒旋起來，笑道：“阿姊就為這個沮喪？等你跟我回去，我想辦法給你弄新的就是了。我一直在偷偷攢零花錢，應(yīng)該也……”

    他想著，她小門小戶的，應(yīng)該也沒什么稀世珍寶，賠幾件首飾衣裳不在話下。

    羅敷莞爾。死去的阿母給她留下的首飾，如何是能夠賠償替代的？

    不過也不跟十九郎多說這些，轉(zhuǎn)而道：“別叫阿姊啦。小心喊得順口，改不過來?！?/br>
    十九郎微微一怔，驚訝于她的決絕。昨天還哭喊著回家回家，今日卻判若兩人，配合得十二分認(rèn)真。

    他掃一眼她臉上的淚痕，點點頭，笑道：“看來我是注定要做一回趙高了?！?/br>
    此時天光明亮，陽光已經(jīng)完全灑滿林間。夜來的露水開始蒸騰，一股混著青草味的濕氣。周遭綠油油的，不時聽到鳥鳴聲聲。倘若忽略眼下的處境，倒是個讓人心曠神怡的去處。

    羅敷閉目一刻，將那些躥入心頭的傷感情緒撫平，扶著十九郎的胳膊跳下了地。

    提議：“先休息一會兒?！?/br>
    十九郎不解。他年輕人精力旺盛，方才閉目小憩一小會兒，此時精力旺盛。也許是由于長期侍弄牛馬、養(yǎng)雞養(yǎng)蠶，體力活不少干，他比看起來要強(qiáng)健不少，一夜的奔波，眼中血絲都沒幾道。

    羅敷呢，驚嚇加緊張，也沒什么疲憊的兆頭。

    最需要休息的是兩匹健馬——被使喚了一夜，又瘋跑了半個時辰，已經(jīng)到了累癱的邊緣。這會子終于被放了韁繩，感激涕零地呼出一口白氣，抖抖酸痛的馬腿，開始低頭吃草。

    十九郎唇角微翹。她倒是心軟?？涩F(xiàn)在不是珍惜馬力的時候。

    對于白水營里的人來說，“主母”遲遲不起床出門，被發(fā)現(xiàn)失蹤是遲早的事。

    “阿姊，咱們沒時間踏青。馬兒累了，就牽著慢慢走……還是你餓了渴了？我去找水？”

    羅敷任他嘮叨，眉毛淡淡，為難地顰一顰。

    她總不能說……奔波了一夜，又折騰了一早晨，盡管她滴水未進(jìn)，此時也頗有些坐立不安，不自覺輕輕擰著裙擺上的繡花。

    更別說，他好死不死提一句“找水”，聽著就難受。

    她罵起人來潑辣不喘氣兒，唯獨此時卻難以啟齒。眼睛水汪汪的看別處，臉上兩片可疑的紅云飄起來，可把十九郎又嚇壞了。

    又要哭了？

    待要另想些安慰的姿勢，見她一跺腳，聲音蚊子細(xì)，嘟囔幾個字。

    十九郎：“你說什么？我沒聽清?！?/br>
    羅敷豁出面子不要，破罐破摔：“我……我……我要找個圊廁……你在這等我一下……”

    也不敢看他反應(yīng)，掉頭就走。

    十九郎怔一刻，大步攔在她身前，臉上笑容可疑。

    “不許。你挑的這荒郊野外的，我還怕野獸把你叼走呢?！?/br>
    羅敷：“……”

    分明是你跑馬不看路，把我?guī)У竭@兒的吧！

    身子不爽，也沒心思跟他爭執(zhí)，杏眼兒一瞪，算是回應(yīng)。

    他讓步：“我去給你找?！?/br>
    倒知道女孩子麻煩，沒法隨便找棵樹解決。

    她堅決不許。八輩子的臉都丟光了。急得她，路邊花花草草的葉片上似乎都沾露氣。

    十九郎看她臉色，心里一清二楚，臉上好笑。

    左右看看，忽然松了馬韁，上一步，聲音低低的。

    “你要習(xí)慣，以后你就是我阿母，咱倆一家人。有什么貼身之事，盡管向你的孝順兒子吩咐。你若太過見外，當(dāng)心讓旁人看了生疑。”

    羅敷一口氣悶在胸口。呆愣的當(dāng)口兒，他已登上一片小坡，眼尖看到，不遠(yuǎn)處幾個農(nóng)夫有說有笑，背上竹筐里是新收的蕪菁。

    燕趙古地豐饒，阡陌溝渠相連，五里必有人煙。

    十九郎趕緊過去，笑臉和煦搭話，說自己“母親行路勞累，可否借地小憩。”

    農(nóng)人也見過不少行旅的，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沒二話，把他們常用的圊廁指給了他。

    十九郎回來，笑嘻嘻地：“阿姊，請?！?/br>
    羅敷只得紅著臉去了?；貋淼臅r候，不好意思跟他搭話，跟在他身邊走，假作四周看風(fēng)景。耳中聽著腳步聲沙沙，心中翻來覆去的，默默琢磨十九郎方才那句話。

    得跟他裝一家人……不能見外……

    怎么想怎么覺得，自己有點兒吃虧呢！

    她安慰自己，總比莫名其妙當(dāng)了紈绔公子的婢妾好。

    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