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跳過雜草亂石，提起棉裙向水聲嘩嘩的地方走去。

    星辰的倒影在水波里閃動，山林的氣息愈加清寒，她用手擋在鼻子下面讓呼吸保持一縷溫?zé)?，靜悄悄地來到松樹下。河岸上站著衣著華貴的年輕家主，華貴狐裘披了一地晶亮的星光。

    樹干上太涼，羅敷可憐兮兮地吊著只胳膊，徘徊了許久也沒想好怎么開口。

    方瓊等了一會兒，見身后沒有動靜，就轉(zhuǎn)身嘆道：“秦夫人是要繼續(xù)指責(zé)在下呢，還是要和在下道歉？”

    羅敷咳了一聲，背后冷汗直冒：“我下午情緒不太好，不過說的都是實(shí)話，公子完全可以不記得。說來，公子來得這么及時，一定要拿碰巧這種話來搪塞我么？若是公子覺得告訴我會壞了大局，那就算了?！?/br>
    他雙眸明澈，臉上露出個似笑非笑的神情，卻轉(zhuǎn)言道：“那秦夫人先回答我一個問題罷。 ”

    羅敷準(zhǔn)備的言辭都立刻拋得一干二凈。

    “太醫(yī)院筆試新官的那天，你說十九郎很擔(dān)心我的傷勢，是自己揣測的？”

    她怔住了，不知道他為什么問這個，但還是如實(shí)道：“我在宮里替他處理傷口，沒有刻意去探聽他的意思，可是他一直很在意……在侯府發(fā)生的事。他身上中了暗器，我為了讓他不暈過去就同他說話，提到公子，他就生氣了。其實(shí)也不算生氣，只是太在意，多多少少有些后悔吧。因?yàn)楣邮撬芤玫呐笥?，也與他有血緣關(guān)系，他是做不到更加薄情寡義的?！?/br>
    方瓊盯著粼粼的河水，沉默了半晌，方抬首笑道：“我曾說過你少不更事，實(shí)則是有些羨慕你習(xí)慣把人往好處想。薄情寡義這四字，也要看是用來評價誰的?！?/br>
    羅敷違心地辯解道：“我不是幫他說話……”

    他涼涼道：“還真是一伙的?！?/br>
    她渾身不自在，終究忍不住紅著耳朵說：“他這個人真的挺好，別人看他經(jīng)常一意孤行，但他只是不在意其他的罷了，實(shí)際上又護(hù)短又細(xì)心。他覺得對不住你，就不會再做過分的事?！?/br>
    都夸成什么樣了。

    方瓊欲言又止，換了話題：“好罷，至于你問我為何能救你一命，是在我出了客棧之后有人遞給我消息，這個理由秦夫人是否認(rèn)可？”

    羅敷紅暈未褪，忙不迭地點(diǎn)頭，甩開那些小心思做出一副肅然的模樣，說道：

    “今天來找我的那個女人，她丈夫患的病好像和上次司嚴(yán)的事情有關(guān)。本是癰創(chuàng)，但脈象十分奇異，我一開始沒有注意，等寫完了藥方才發(fā)現(xiàn)所用的藥材和我交給你的解藥很相似，就起了疑心。不過病人的確快不行了，做妻子看著也是真心著急，我原想回城后馬上告訴你的。這樣看來，有人下令讓這個女人帶我上山知曉一些情況，再引你過來營救，都是計劃好的。所以這出戲的目的是什么？”

    方瓊思忖一時，他已知曉的自然不能都說出來，然而全部瞞著她，恐怕之后有所牽扯又會不方便，便道：

    “此次南下，對外的由頭是方氏被褫奪爵位，遷出京城固實(shí)地方根基，因賜有販鹽權(quán)的州都在南部。但奉上命行事已不是秘密，幕后之人對方氏很感興趣，假模假樣地賣了我一個人情不說，還順道提示我們他這一方的勢力已經(jīng)到達(dá)了季陽府，接下來就免不了正面交鋒了?！?/br>
    羅敷仔細(xì)一想，小聲道：“你是說越藩？”

    話音剛落，天空乍然亮了。

    她沒來得及反應(yīng)就被大力一扯靠緊在樹干上，銀白的焰火在樹林上方爆開，咻咻幾聲，燃著火苗的羽箭不由分說地從四面八方疾射過來。營地里頓時響起了呼喝sao動，鐵器相撞鳴鏑呼嘯，護(hù)衛(wèi)們一躍而起，cao起兵刃開始御敵。

    羅敷貼著粗糙的樹皮，矮下身子一點(diǎn)點(diǎn)地往方瓊那兒移，他心里肯定早就清楚會有第一波夜襲！她抓著手爐，把設(shè)埋伏的人罵了七八遍，還能不能讓人明天好好過除夕了！

    方瓊抽出腰上軟劍，看樣子沒想和她商量，直接攜著她一條完好的胳膊運(yùn)起力踏水而過。右臂上傳來溫?zé)岬牧Φ?，羅敷驚悚地看見自己的靴子壓著水面，人幾乎是懸空的，就這么在箭雨里飄到了對岸。她忐忑不安，彈指間被他帶進(jìn)了幽密的樹林里，這里朝南向陽，松柏喬木長青不敗，枝枝葉葉是天然屏障，遮擋住視線。

    “把手爐丟了?！?/br>
    羅敷縱是一萬個不愿意，這時也只能聽他的，沒有與手爐依依惜別的功夫。用手掌在爐子表面摩擦了幾回后拋在一處草叢里，道：

    “你這身袍子也顯眼得很……”

    他笑了一聲，“這是其次，逃跑還帶著個銅疙瘩，真當(dāng)你不夠重？”

    羅敷早就知道他沒有暖和的手爐那么善解人意，遂在疾速迎面的寒冷氣流里瞇起眼，剛張嘴就嗆得咳起來，勉強(qiáng)道：

    “這叫逃跑？你不就是故意的，那些護(hù)衛(wèi)能行么？”

    飛奔一陣，瞳孔里倏然印出幾個黑黢黢的影子，堵在他們前方，她連忙拽著他狐裘上的絨毛，生怕他速度太快停不下來：

    “有人有人！”

    那幾個人影越來越近，羅敷砰砰跳著的心終于放回了肚子里，指頭上的力氣撤了，幾根寸長的狐貍毛悠悠地飄蕩在空中。

    是方氏的護(hù)衛(wèi)，她認(rèn)識其中一個臉上有疤的，審問山匪的時候就是他開的門。

    方瓊停下步伐，目光落在被她揪的七零八落的狐裘領(lǐng)子上，看不出特殊的神情。

    羅敷裝作沒瞧見，感恩戴德地躬身，氣喘吁吁：“公子今日第二次救我，真叫我過意不去，往后有什么要求一定幫忙，再不推脫。”

    方瓊本欲諷刺幾句，卻發(fā)現(xiàn)自己在她面前敗下陣來，冷笑道：“過意不去，就把你這身斗篷賒給我罷，難得你不推脫?！?/br>
    羅敷正兒八經(jīng)地就要解下絲帶，他及時抬手一拉把活結(jié)變了個死結(jié)，看也不看她，對護(hù)衛(wèi)命令道：

    “尋處農(nóng)戶家安置，明日回城?！?/br>
    她舒了口氣，能回去就好，她再也不亂跑了。

    這廂正拍著胸口壓驚，耳邊陰惻惻地來了一句：“是騎馬去?！?/br>
    羅敷望著他，很有涵養(yǎng)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表示沒有異議。

    方瓊吩咐手下找的是戶村子邊緣的人家，原來他們離村莊并不遠(yuǎn)，但這點(diǎn)路就足夠她受的了。四匹馬都是烙過印的軍馬，撒開蹄子風(fēng)馳電掣，方瓊好歹顧了她死活，讓她同乘一騎，可是她覺得她的左手要給顛廢了。

    劇烈的疼痛延續(xù)到雙腳著地，更鼓敲過，她面前的小房子亮起了一星昏黃的燈火，灼著她的眼。

    方瓊扶著她慢慢地走進(jìn)屋，一對端著油燈的老夫婦佝僂著背掩上門，睡眼惺忪的大爺半帶猶疑地問道：

    “兩位是什么人呀？這么晚了，怎么還在外面沒回家？”

    羅敷輕聲道：“我是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