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笑道：「不說你二人同窗之誼，就沖他父親王晉溪的面

    子，這忙該幫還得幫，那個錦衣衛(wèi)叫什么名字？」

    焦黃中又細(xì)看了下書信，「叫做丁壽?！?/br>
    「嘩啦」一聲，那杯熱茶落地，灑出的茶水燙的焦老大人嗷嗷直叫，阿蘭

    和焦黃中忙不迭地上前伺候，老大人只是高呼「別管老夫，快快，快把這人請

    進(jìn)來……」

    百四十四章鵲巢鳩占（四）

    丁壽直到被眾星捧月般迎進(jìn)書房時(shí)，還是一頭霧水，這些詩禮傳家的官宦

    人家串門規(guī)矩太多，先投名帖，再收回帖，一來二去不知多長時(shí)間才見一次面

    ，他也是今日心血來潮才自己跑這一趟，隨后就蹓跶走了，根本沒想著今日能

    見焦黃中。

    可人還沒走出多遠(yuǎn)，就被呼哧帶喘的焦黃中連拉帶扯的迎進(jìn)府邸，而且不

    去會客大堂，直奔私密處的書房，這位焦公子也未免太一見如故，交淺言深了

    吧。

    待進(jìn)了書房，發(fā)現(xiàn)會客的不止焦黃中，還有其父焦芳，丁壽心中就有些打

    鼓，待焦老大人不顧體面的親自奉茶，二爺徹底不淡定了。

    如今大明朝文貴武賤雖說還沒到嘉靖以后的那般離譜地步，可已經(jīng)有了苗

    頭，不說焦芳品級比他高，就是平級也斷沒有這般伏低做小向武臣謙恭的，別

    說丁壽，就是焦黃中看自己老爹那副卑躬屈膝的樣子臉上都有點(diǎn)發(fā)燒。

    焦芳卻渾然不覺，讀書人的臉面，屁，那玩意半兩銀子都不值，就說劉宇

    那小子，成華八年的進(jìn)士，論資歷老夫甩他幾條街去，可他憑什么這幾年以右

    都御使代掌都察院事，即便如今受人排擠，還得外放封疆，總督宣大，還不是

    抱上了劉瑾的粗腿，朝中無人莫做官，這是老大人當(dāng)官幾十年血淋淋的教訓(xùn)。

    眼前這小子雖說資歷淺，可是劉瑾的親信，更重要的是在皇上和太后面前

    都說得上話，當(dāng)官到了他這一步，如何揣測圣意，才是更進(jìn)一步的關(guān)鍵，以前

    苦無門路，如今瞌睡來了送枕頭，想到這兒，老大人笑瞇瞇的，看丁壽的眼神

    宛如一只盯著肥雞的老狐貍。

    「丁僉事，你我同朝為官，不想還有這層機(jī)緣，老夫幸甚?！菇狗嫁埙仔?/br>
    道。

    「老大人此言壽愧不敢當(dāng)，由黃中兄論起，下官還要稱您一聲世伯呢?！?/br>
    焦老兒的眼神讓丁壽直發(fā)憷。

    「他一無官無職的黃口小兒如何能與四品大員稱兄道弟，」焦芳連連擺手

    ，道：「丁僉事文武全才，蒙皇上信重，前途不可限量，待來日鵬程大展，提

    攜一下他便是?！?/br>
    都不是一個系統(tǒng)的，我上哪兒提拔他去，丁壽摸不著頭腦，再看焦芳亮晶

    晶的眼神，他才明白過來說的是誰，「黃中兄才干兼?zhèn)?，皆是老大人教?dǎo)有方

    ，所謂虎父無犬子，此等大才，有機(jī)會定要向萬歲引薦才是?！?/br>
    「若蒙舉薦，焦氏絕非忘恩之人，必甘為馬前奔走，不遺余力?！菇狗几?/br>
    著書案鄭重拱手。

    「老大人言重了，盛世氣象還需勠力同心，共同攜手才是。」丁壽微笑還

    施一禮。

    一老一小兩只狐貍相視而笑，丁壽不經(jīng)意向書案一瞥，發(fā)現(xiàn)了一件東西，

    「這是……」

    焦芳臉色一變，伸手去掩，卻早被丁壽搶到了手中。

    丁壽手中之物共有兩片，如大錢形，質(zhì)薄而透明，如硝子石，如琉璃，色

    如云母，中間用綾絹聯(lián)在一起，丁壽手中一晃，道：「這是什么？」

    焦芳面露赧色道：「老夫年老，看文章久了目力昏倦，難辨小字，以此叆

    叇掩目，精神不散，筆畫倍明。大人明鑒，老夫眼雖花，體力未衰，還可為皇

    上分憂啊。」

    合著大明朝就有眼鏡了，叫什么叆叇，丁壽不知老祖宗早對光學(xué)有了研究

    ，眼鏡這東西宋朝就已出現(xiàn)，馬可波羅游記就有相關(guān)記述，他若是活的長些，

    明末孫云球連顯微鏡都做出來了，此時(shí)他只是好奇：「這東西哪兒來的？誰做

    的？」

    見他不拿自己年老眼花說事，焦芳才放下心來，道：「江南工匠尤擅此道

    ，錦衣衛(wèi)南鎮(zhèn)撫司掌管軍中工匠，細(xì)查便知。」

    丁壽若有所思，「江南……」

    ＊＊＊　　　　＊＊＊　　　?。　　　。?/br>
    江南，蘇州東山陸巷。

    一座進(jìn)深五間的府邸坐落村中，高大的府門上方掛著深黑的匾額，上面鐫

    刻著「惠和堂」三個金漆大字，這便是接到圣旨復(fù)出的王鏊宅邸了。

    此時(shí)王府之內(nèi)歡聲笑語，王老大人妻妾相伴，兒孫滿堂，又奉旨復(fù)出，可

    謂志得意滿。

    「岳父，小婿祝您此番進(jìn)京宏圖大展，一遂平生之志?！挂粋€相貌儒雅，

    文質(zhì)彬彬的青年舉杯賀道。

    「呵呵，借子容吉言了?！雇貊四赀^五旬，精神矍鑠，須發(fā)皆黑，撫髯對

    年輕人笑道：「此番你隨老夫進(jìn)京歷練，讓你夫妻二人勞燕分飛，素蘭不要怪

    我就好?！?/br>
    青年身旁一個清秀端麗的女子聞言滿臉紅暈，嗔怪道：「爹，您又為老不

    尊了。」

    王鏊哈哈大笑，這年輕人是他長婿徐縉，弘治十八年高中進(jìn)士，王鏊共有

    四子五女，長女王素蘭靈慧通經(jīng)，最得他喜愛，愛屋及烏，對這個他親選的長

    婿也最為看重。

    「老爺，」一名老家人跑了過來，「祝老爺，文相公來了?！?/br>
    「哦，希哲和征明來了，快請?！雇貊苏诡佇Φ?。

    「老師，聽聞您老出山，我和征明特意趕來祝賀，這頓酒您可省不下了。

    」一個留著三縷長髯的黑面胖子一邊施禮一邊高聲道，拱手的右手赫然多枝出

    一根手指。

    「學(xué)生文璧恭賀恩師?！沽硪粋€隨他同來身穿紫色程子衣的三旬文士，面

    色謙和，恭敬行禮。

    「好你個祝枝山，整日只知到處蹭酒，老夫讓你編修的如何了

    ？」王鏊指著黑面胖子笑道。

    「知道老師的酒不能白喝，今歲二月初稿已成，您還不該賞學(xué)

    生一碗酒喝？」祝枝山擠眉弄眼道。

    「該賞，該賞?！雇貊藫嵴菩Φ?，示意家人增設(shè)座椅碗筷。

    「二位兄長請上座?！剐炜N起身讓座道。

    「子容休要客氣，如今你已高中進(jìn)士，豈有坐我等下首的道理?！刮恼髅?/br>
    拘謹(jǐn)言道。

    「二位兄長皆是吳中才子，詩書畫三絕為文壇翹楚，小弟后學(xué)末進(jìn)，僥幸

    蟾宮折桂，斷無顏忝居上座。」徐縉推辭道。

    「學(xué)無先后，達(dá)者為先。在科舉路上，子容已經(jīng)走在老哥哥前面咯。」即

    便豁達(dá)如祝枝山，說此話也有幾分頹然。

    科舉之路從來是千軍萬馬過獨(dú)木橋，祝、文二人雖說久負(fù)才名，科舉道上

    卻是坎坷不平，祝枝山弘治五年就已中了舉人，此后屢試不第，文征明則更慘

    ，中了秀才后連鄉(xiāng)試這一關(guān)都未曾過去，所以適才老家人可以稱呼祝枝山舉人

    老爺，而他只能是「秀才相公」。

    王素蘭在一旁規(guī)勸道：「二位兄長就不要推辭了，今日乃是家宴，只論年

    齒，不談功名，快請上座吧?！惯@二人都是王府熟識，是以王素蘭等女眷也未

    曾規(guī)避。

    徐縉又開口相勸，直到王鏊發(fā)話，祝、文二人才依次落座。

    王鏊語重心長對祝枝山道：「方志展現(xiàn)一地風(fēng)貌，不可輕忽，雖《姑蘇志

    》初稿已成，還要細(xì)心校對才是?！?/br>
    祝枝山收起笑臉，恭敬道：「弟子省得，老師放心。」

    文征明在一旁接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