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著天亮，國師的軍隊(duì)快些抵達(dá)，就在她兩眼發(fā)黑，快要支撐不住之際，卻見一旁的父親忽然從草垛上爬起，來到身邊，掐著她脈道：“舌頭伸出來?！?/br>
    顧柔驚訝，疼痛一時淡去：“爹？”

    “小柔，讓爹看看你的病?！?/br>
    顧之問切脈觀色，對莊氏所用的毒已了解多半，雖然他不知道這毒的名字，但是莊氏用毒，盡是從那肖秋雨身上學(xué)得，即使稍加改變，也不離其宗。而肖秋雨用毒的套路顧之問盡數(shù)知曉，他看出這毒同肖秋雨過去所制的蝎噬蠱極為相似，便著手開始調(diào)配解藥。

    很快地，他便從上百種藥材中找出了所需的部分，放入石臼搗爛，令女兒嚼服。

    顧柔咽下，果然覺得疼痛驟減，汗也止了，只是仍然覺得疲憊。她抑制不住激動，道：“爹，您好了？您可是都想起來了？”

    顧之問壓根便沒有瘋過，他把當(dāng)年的真相一一告訴女兒——

    當(dāng)年莊氏入谷后不久，便假裝和薛氏攀交情，哭訴肖秋雨對她的虐待，薛氏原本痛恨肖秋雨，便格外同情柔弱的莊氏，人后對她以姐妹之情相待。當(dāng)時薛氏正因?yàn)轭欀畣枎椭で镉曛圃扈F衣一事跟他夫妻不和，郁郁寡歡，莊氏便趁機(jī)提出合力除掉肖秋雨，大家一起逃出藥王谷的建議。

    薛氏聽了，經(jīng)過數(shù)日考慮終于應(yīng)允，便主動來見丈夫，說服他參與其中。

    顧之問當(dāng)然聽從妻子的話，一口應(yīng)允。他們夫妻二人，皆以為鏟除肖秋雨便可以離開藥王谷，于是他幫助莊菁做成了這件事。

    然而，莊菁?xì)⑺佬で镉旰螅⒖袒頌樗幫豕鹊闹髟?，她不但沒有放走顧之問夫婦，反而和顧之問的大弟子路平安勾結(jié)一氣，變本加厲地利用薛氏威脅顧之問繼續(xù)制造鐵衣。甚至，她比肖秋雨更貪婪，更殘忍，對谷中弟子壓榨剝削，宛如對待奴隸，還把薛氏幽禁起來。

    薛氏經(jīng)受不住身體和精神地雙重折磨，最終病逝。

    后來，當(dāng)顧之問得知妻子離世的消息，悲恨交加，他一心想要替妻子報仇，但莊氏卻防備他甚嚴(yán)，除了制造鐵衣所需的藥材，其他材料根本不讓他碰，更不必談制毒，他沒有接近莊氏投毒的機(jī)會，便開始裝瘋，不肯再制造鐵衣。

    說到此處，顧之問突然對顧柔鄭重道：“女兒，記住你有兩個仇人，一個是莊菁，二是路平安。”言下頗有復(fù)仇之意。

    顧柔道：“爹，路平安已經(jīng)死了。”

    顧之問大驚失色：“死了，怎么死了？”神情里竟然大為憤怒不甘。

    顧柔便將路平安在洛陽如何設(shè)計她，又企圖強(qiáng)暴沈硯真，最終被她殺死之事。

    顧之問聽完，這才稍稍減去一些憤怒，恨聲笑道：“好，好！這狗賊死于我女兒之手，也算替我妻子報仇雪恨了?！?/br>
    顧柔正要同他說話，忽然聽見虛空中傳來國師的聲音：【小柔，我們已經(jīng)度過一線天，準(zhǔn)備靠岸藥王谷。】

    國師率領(lǐng)軍隊(duì)，特地吩咐眾兵齊力劃槳，在夜間快速行船，如此可以趁著天黑度過一線天，以免驚動兩岸的守軍，也可以提前到達(dá)藥王谷。

    顧柔欣喜，也同樣告訴他一個好消息：【大宗師，我爹沒瘋！】

    國師顯得冷靜，這對他而言并不算意外：【一定要記得跟他要鐵衣配方?！?/br>
    顧柔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向父親，小聲里透著歡喜：“爹，不瞞您說，咱們很快便能離開這里，朝廷總歸會收復(fù)云南的?！?/br>
    顧之問顯得并沒有喜悅，他此刻雖然須發(fā)凌亂地盤腿坐著，神態(tài)卻冷靜得可怕。他鄭重對顧柔道：

    “女兒，你爹我一直有兩個心愿，一個是想要替妻子報仇，一個是想要見你一面，打小你便生得似你娘，如今你娘不在了，爹見著你，就跟見著你娘一般。如今這個心愿已經(jīng)實(shí)現(xiàn)了，爹此刻若是死了，也少卻一樁遺憾。”

    顧柔忙抓著他手：“爹，你不會遺憾的，你隨我回洛陽，就可以天天見著我，還有阿歡，他知道你還在，一定會很高興?！?/br>
    卻遭他甩開：“不行！我要替慧兒報仇，我已經(jīng)等了很久，決不可能就這樣回去！”兒子顧歡的名字，對他來說已經(jīng)很陌生遙遠(yuǎn)了，遠(yuǎn)不及近在眼前燃燒著的仇恨之火。

    顧柔不由得一呆。

    顧之問看見女兒神色，緩和了語氣，靠近些道：“女兒，爹還有一件事要請你幫忙去辦，不曉得你肯不肯。”

    顧柔怔怔道：“爹您說?！?/br>
    “過去師父還在的時候，每次來找我要最新的鐵衣配方，都會做下記錄；我見他每次與我交談，必然會上一次太公峰，我便旁敲側(cè)擊問他，才知道他將配方的記錄藏在太公峰上。”

    顧之問說到此處，忽然聲音變得極小，顧柔會意地把耳朵湊上來，聽見父親道：

    “太公峰半山腰有一株弓形古松，邊有飛來瀑；就在那古松的樹下埋藏一鐵盒，里頭放著鐵衣的配方，和解毒藥……”

    顧柔驚詫：“鐵衣之毒有法可解？”

    “是。你爹無能，這么多年無法消除鐵衣給人帶來的毒害，不能把它變成一劑有益無害的良藥，只能尋到一個壓制的配方。不過此解藥唯有服下鐵衣初期服下，方才管用，若是超過五日，元?dú)庀倪^度，只能聽天由命，若是到了第八日之后，徹底預(yù)支了精力，這鐵衣便再也無解了?！?/br>
    顧之問抓住女兒雙手，緊緊握著道：“爹請求你，一定要上去拿到這卷藥方，將它徹底銷毀?！?/br>
    顧柔不由得又是一呆，猶豫了：“爹，可是，我是替朝廷來拿鐵衣配方的?！?/br>
    顧之問驚訝：“你怎么會成了朝廷的人？”在他眼里，官場上的沒一個好東西，朝廷只是一群豺狼虎豹披上人皮聚集的產(chǎn)物。

    然而，他這樣問罷，卻顯得對顧柔的解釋并沒有多少興趣，只是疾言厲色呵斥：“鐵衣害人遠(yuǎn)甚于戰(zhàn)爭！只要世間還存在它，就會爭端不休，戰(zhàn)火連綿！”

    “可是皇上想要鐵衣，是為了大晉能夠國悍兵強(qiáng)，威懾邊關(guān)?！?/br>
    顧之問不禁重重?fù)u頭，嘆息：“女兒，你別傻了，天底下哪有沒有野心的霸主？所有人都一樣，只要掌握遠(yuǎn)甚于人的力量，你且看他會不會去攻打鄰國開疆拓土，人的欲望無窮無盡，便是再道德的人，也抵擋不住這層誘惑，這世上就不應(yīng)該存在超凡之力。”

    顧柔沉吟，半響問道：“爹，若是我此刻問你鐵衣的配方，你是不是也不肯告訴我。”

    顧之問嘆氣。鐵衣這副藥配方極其復(fù)雜，從采集草藥的時辰到火候，煉制時辰，錯了一樣，功效大相徑庭。即使旁人拿到了真正的配方，沒有他在旁監(jiān)督指導(dǎo)，沒有長期煉藥的經(jīng)驗(yàn)，也不知會煉出什么邪門古怪的藥物出來——這也是路平安覬覦鐵衣，偷師已久，卻始終不能找到法門的原因。